知温非寒(13)
“我什么语气了?”尹知温不甘示弱地抬起眼,“只准你嘴里放炮了吗?”
你他妈——
陈非寒挑着眉,压抑着暴跳如雷的心跳说:“……您吃火药了?”
尹知温不轻不重地哼了哼鼻子,支着脑袋地回答:“谁声音大谁吃了。”
臭着脸盯着自己看了一天,传卷子递东西也统统不配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真把自己当成了大少爷。
很好玩么?他所有东西都要重新学,被人再三打扰也很烦躁。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谁都不比谁耐得了火。
“欸欸欸!”张先越见状不妙,赶紧拍了拍桌子转移注意力,“干什么呢这一下子的!”
“吃宵夜怎么吃上火了?”许正杰也有些傻,“不好吃吗?”
“……”
张先越难以置信地反过头,心说因为不好吃而大打出手的人你他妈见过吗。
大概是畜生之间的语言交流他正常人听不懂,完全搭不上边的话反倒把怒火烧眉毛的两人惊了个头脑清醒。
尹知温没料到自己真的动了气,他骨子里洒脱,高一时无论大伙儿怎么起哄也只是笑一笑,指不定自己还能来两句玩笑话。
可眼前这个陈非寒就很神奇,行事作风总有股跟自己对着干的架势。
一开口,哪哪儿都在枪眼子上。
“唉,操。”
陈非寒叹息一声:“对不起……操,我不吃了,你们随意。”
真他妈读个高中长了大本事。
干啥啥不行,搞砸第一名。
男生攒着衣角,心里的懊恼能开成花,开个满山遍野都不嫌多的,甚至可以一路延绵到喜马拉雅山脚底下。这种感觉特别窝囊,就好像路过桌角时擦破了皮,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感觉到疼痛。
简直窝囊到家了。
坐后面的女生早就溜得没了影儿,大伙儿脸对脸傻愣着,场面一度变得可怜又滑稽。他们就和幼儿园大班放学一样,集体起身去洗手手,然后戴着一顶小黄帽儿,排着队回寝室休息。谁也不好开口,谁都不敢并排走,好像看不见对方的脸就能当作啥事儿也没有似地。
陈非寒走过操场时总是向后瞟,每一次看到仙女的头发丝儿就心虚地扭脖子,结果脖子运动做了半天,仙女的表情一次也没看成。
到底生没生……算了,他垂头丧气地想,看个鸡毛。
肯定生气了。
可能林骁说得真没错。
初中一大圈子人里,只有自己没有逼数。
该继承店面的人跟着父母在店里工作,该上中专的人心满意足地上了中专,该变得优秀的人,也不出意料地变得更加优秀。
只剩下自己,不是和画室老师抬杠,就是和同桌抬杠。
除了迁怒他人这招信手拈来以外,其余什么都没做好过。
第11章 鼻涕
陈非寒小朋友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对他妈说你家小孩儿心真大,道歉的速度和发脾气的速度成正比。
他从小放屁的架势就忒足,马字步翘屁股样样做得标准,放出来的屁贼拉响,但一点儿味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喊了一声“噗——”。
万一占黑理时打架打狠了,一声对不起喊太快,对方还以为这小子又他妈挑衅人。
如今上了高中,怂病非但没改,看样子还病情加重了。
大少爷贼头鼠脑地回到寝室,赶着趟儿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他随手掏出张纸,临时画了一个小小的尹知温,旁边用英语补了一个“I’m sorry”。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仙女的脸,他根本做不到心平气和的道歉。
仁礼中学是一所不爱抓早恋但爱抓睡觉的学校,原因是从前有几位学生夜翻围墙摔断了腿。宿舍十点五十熄灯,查寝时间看主任洗漱速度,简称看命。
今晚上张先越是给寝室的低气压磨怕了,几分钟的澡硬是洗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事。他一个人摸着黑在厕所里磨蹭,连乌七八糟的腿毛都要上下搓三遍才换腿。
“关水!胖子别洗了!你个傻逼!”许正杰睡最靠门的上铺,通过门上的小窗口能看见走廊细微的手电筒光亮,“寒哥把张胖子的被子掀开!”
“我在上铺啊你清醒一点!”陈非寒本就一直关注着看纸条的尹知温,给许正杰这么一吓,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指了指自己的下铺:“你让尹知温掀啊!”
尹知温有些无奈地起身把张先越的被子摊平,造成好像有人在睡的假象。他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坐回自己的床说:“可以了。”
说完长手一伸,把纸条原封不动地塞进了新同桌手里。
怎么塞回来了?
陈非寒缩着脖子皱皱眉,生怕里面来一句天台约架。他打开纸条一看,纸条正面的尹知温小人换了个表情,对方把嘴巴扩大了些,画成了一个大笑,在“I’m sorry”下面补了一句行楷,写着“没关系”。
这张纸条被他随手塞进了床板,过了很久才记起来自己根本没想过要扔。
“吴主任到隔壁了!”
“胖子把你自己的手电筒关严实了啊!不要出声!”
许正杰刚说完这句话没半分钟,307的大门就开了敞亮。吴主任在寝室里狐疑地走了两步,和大伙儿来了一场心理较量后才问道:“陈非寒和尹知温是这个寝室的吧?”
“在呢老师,”陈非寒说,“正要睡着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吴主任心说你真会骗鬼,“文科班还适应吗?”
“适应。”两人一起说道。
“……”
白天没看你这么默契。陈非寒翻了个白眼,屁股藏在被子下面晃了晃,劈里啪啦地抖着床。
尹知温给闹得想笑,当着吴主任的面若无其事地咳了咳当回礼。
“尹知温啊,国际班的课跟这边完全不同,要是难跟的话就多和老师交流,尽量把思维转换过来。”
“还有陈非寒,画室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也好好想想,态度千万别过激,老师也是为了你好。”
抖床突兀地停止了。
紧接着传来上铺闷闷的声音:“我知道,谢谢老师。”
委屈巴巴的,让人想起前天搬书时,在文体室前傻坐的背影。
尹知温听着吴主任有一搭没一搭的叮嘱,没来由地想起陈非寒在画室里的脸来,对方明明画得不差,吃完饭后自己再出去看,《果熟来禽图》已经被人悄悄地撤下去了。
“好,就说这么多吧,”临走前吴主任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不要整幺蛾子啊,你们班主任刘老师经常来政教处坐坐的,我稍微一问就知道你们在教室里都干了些什么。”
“是是是,”陈非寒痛快地点点头,“保证让组织放心。”
门应声而关,三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胖子你可以洗了!”许正杰小声地打了个报告。
“洗个屁啊!”张胖子悲愤地打开手电筒,心说老子小张先越都他妈快风干了好吗!
晚上陈非寒又做了个梦,梦里是家乡的老街,河边的灯从江岸的尽头一直延伸到夜市的无穷远处,所有人和事在他面前旋转,温暖的灯光和闲言碎语拉扯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
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儿出现了。
他好像在长大,又好像没有,可周围的人或事全都在变。邻居家的狗不见了换了一条新的,谁家的爷爷耐不住寒冬终于离开了人世……最后小孩走到街角的小商店,拿出五毛钱递给老板说:“我要买两颗比巴卜。”
老板抽着烟回答:“涨价了,比巴卜五毛一颗。”
小孩儿非常遗憾,遗憾得就像这辈子都没法儿吃真正的比巴卜了。他沿着街慢慢地嚼着那一颗泡泡糖,明明头低落地垂着,视线所及却越拉越高越拉越高。
最后,小孩儿嗖地惊醒过来。他低头看着眼前的画纸,画纸里画的正是刚才那幅街景,街边用彩铅画的小商店里坐着老板,甚至隐约还能听见他说泡泡糖涨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