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记(全3册)(28)

作者:殷羽 阅读记录

“做好了!”石奕武却在这时候跳了起来,他打开笼屉的盖子,欢天喜地地将里面透明的小球取了出来,完全没有察觉到,此刻,那个半透明的身影降了下来。它的手臂放到了他的手臂之上,肩膀融入了他的肩膀之中。他俩一起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梅氏糕点第十二代传人,见过龙神。”石奕武与那鬼魂一起朝鼓磕了一个头,然后举起了手中的点心,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呐,来尝尝吧!”

这一道天地同春,让你久等了。

经过了五百年的跋山涉水,如今终于赶来相见。

还有,我回来了。

哈哈哈哈!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

几乎在同时,在场的所有人类脑子里猛然间灌满了这喊声。四周的山岭一点点重新泛出了绿色。草叶从重新变得湿润的土壤中钻出来,鸟儿惊醒过来,扑闪着翅膀飞入空中,一树树的杏花和桃花竞相开放。

春天重新降临。

那只盘绕在石桥上的龙神,此刻开始一点一点地鼓胀了身躯,它现在变得如此庞大,以至于从尾端开始,一点点地变得透明起来,就好像它本来就是由云雾所构成的。接着它朝空中伸长了脖子,飞了起来,就象一团影影卓卓的雾气。正因为这个缘故,人们很难判断,在它的脖子上,究竟是否骑得有那只半透明的鬼魂。

他们只知道自己当时被震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再爬起来时,龙神已经跟着雾气一起消散了。

“只是因为多年前许下的一句承诺,便任由自己被困在小小一隅,这样的行为在你看来,蠢是不蠢?”

夜雾弥漫,在他们身前身后,是一树树新开的桃花和李花,在雾气当中深浅不一地漂浮着。朱成碧朝前迈了一步,一脚踏在干枯的河床上,却回过头来,问着跟在她身后的常青。

他眨了眨眼。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咳,说正经的,明知道城郭之外便有自由天地,却还是死守一处,只为了一个飘渺无形的诺言,这样的人……”他望着她,眼神极尽温柔,“简直是无药可救的大笨蛋。”

朱成碧却理也不理,扭头便朝雾气中奔了过去。他愣了愣,也随在其后,见她很快停了下来,朝衰草深处低了头,怔怔地站着。他跟过去,只见四周碧草掩映之下,唯有这一处的草依旧是枯的。

枯草正中,是一具巨大的骨骸,风吹雨淋,已经残破不堪,只有头颅还能看出来人形,乌黑的眼洞静静地沉默着。

“我原先在想,鼓须得在有水的地方方能生存,如今河流已干,它却还能守在此处,甚至还能有鲜血——这倒是前所未见。没想到……你说得对,确实是个大笨蛋!”朱成碧朝草丛里踢了一脚,“梅东璟那个家伙也是!明明只剩一魂一魄,只因他临死前心愿未了,一口血喷在那纸伞上,这才跟由血绘成的红梅一起留存至今。可他偏偏要飞出去挡那只箭!”

她越说越气,鼓起面颊来:“亏得我将那把伞保养得那么好!这下魂飞魄散了,可算趁了心愿了吧!”

常青默默地捂住了眼睛。

“我是有多蠢,才会以为你居然在自我反省?”

“算了!算了!但害得我没有吃到天地同春,这笔帐总是要算的!”朱成碧蹲了下来,自荒草间捡起一根寸许长的雪白尾骨。

“你要干嘛?”

“这根骨头回去磨一磨,做个喝火锅汤的勺子总是可以的!”

“真的要用上回那只神农鼎?暴殄天物啊!”

大梁崇安十年,惊蛰,苍梧山桃仙谷草木枯败,波及十余里,翌日即复。桃李同开,山杏芬芳,终年不谢。人奇之,掘谷底,得巨龙骨骸十余车。

第五章 芙蓉焰

他如约赶到时,天空中的一轮新月恰好被涌上来的云团所吞噬,只留下一角残余的光亮。

借着那点光,他一眼便望见了湖边等待的牛车。四周尽是白茫茫的芦花,在微风中起伏,牛车帘幕低垂,寂静无声,其间连盏灯火也未点。想起车内等待之人,他不禁欢喜起来,一路涉水过去,也顾不得弄湿了衣裳。

“婉儿?”

他在车窗外敲了敲,压低嗓子喊道。车内却依旧是一片沉默。

莫非,这是个圈套?他猛地警觉,立刻背靠着牛车凝神静气,朝四处张望。天幕低垂,四野静寂,唯有远处传来寒寒窣窣的草叶摩擦声,是那只被放开的拉车的牛,正在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他松了一口气,又翻过身来,两根指头搭着车窗的边缘,朝里望去。

月光虽然模糊,却还是渗了些许进车内,映出端坐其间的妇人的剪影。他望见了绣有凤鸟纹样的腰带,再往上,是他曾经无比熟悉的下巴轮廓,还有胸口一段雪白肌肤。

“婉儿!”

他胸中激荡不已,伸手就要去掀那车帘,帘间却忽然现出一截利刃,直指他的心口。

你这又是何必?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

“你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那妇人缓缓开口,“所以这把刀才在这里。”

他胸中纵然有再多的热血,此刻也凉了,苦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前来赴约?”

“我想要个了断。”

“了断?”

一只锦缎制成的荷包被扔出了车帘,沉重地砸进芦花间的泥地。

“这里是十两黄金,拿了去,江陵、云珑,哪里不能开你的梳子铺?”

“这是要赶我走啊!”他慢慢地咧开了嘴,“是怕我跟琅琊王泄露了你的秘密?”

“王爷胸襟广阔,早知我出身贫贱,却仍旧是宠眷不衰。”

“是么。他连你我二人之事,也尽都知晓么?”

他趁她露出一瞬间的失神,突然便闯入帘中,握着她持刀的手腕朝旁边一扭。那刀哐当一声,掉在一旁。他再顺势一拉,将她整个拉入怀里,她的身子开始还僵硬,后来也慢慢地软了。

“婉儿……”他尽量柔声道,“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备了一件礼物。”

他将那物件从袖里取了出来,摊在手掌上,朝她递了过去。是一柄半圆形的发梳,梳身上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周围围着一圈细小的火焰。

“这些年我走遍神州,终于找到传说中的犀牛角,做得这件你最爱的插栉。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是扎不好辫子,总要我替你梳头?我那时便说,这么笨的姑娘,往后可如何是好?倒不如,嫁给我,我日日替你梳头。”

那贵妇人将那梳子捏在手里,紧贴在胸口。

“我记得,所以我在等。一个寒暑,又一个寒暑,陈泽,我等了你足足十五年!你若早来几年,我心口还有一丝活气,到如今,只剩灰烬了!”她的声调哽咽,“更何况,王爷待我情深意重,我不能负他。”

“婉儿!”

“你的婉儿早就死了,你得称我端王妃。”

他还要近前,她却操起一旁的刀,将刃放在自己脖子上。

“这些年来,我也想明白了。你我虽有情,却注定分隔两地,不得长相厮守,都因当年一时贪图口舌之欢,造下杀孽。天网恢恢,果真疏而不漏。”

“你胡说些什么!不过是吃了几个鸟蛋……”

怀中的身子忽然发起烫来,叫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她朝他抬起眼帘,一双眼瞳犹如融化的黄金,照得睫毛都根根通透。他哪里见过这等骇人的景象,朝后一退,撞在车壁上。一时间,车内光芒更盛,她寸寸肌肤都在龟裂,裂口中朝外透出光线,终于照亮了他曾经朝思暮想的容颜。

那妇人望向空中,表情似有所悟,竟渐渐露出喜色,红唇微张,吐出感慨:“没错,我还记得当年那蛋的味道。真美味啊……”

猛然间,有火焰自她体内炸裂,如巨蟒般将她层层包裹。他惊叫着,一下子滚出了牛车,落进池中。被冰冷的水一激,他清醒了几分,用衣襟兜了水,一兜兜地泼向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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