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风月(107)

谢枕流闭目沉思,片刻后方道:“其实公仪徵即便不出手,我也不会出剑,我无谓输赢,即便被你逼退落败,那也无妨,你伤不了我。我不愿伤人,而你不惜伤己。我虽败无憾,你赌命求胜,输不起的人,是你。”

晏霄闻言,肩膀微微一颤,眉头紧皱,思索谢枕流的话。

谢枕流转头看向公仪徵:“法尊有你这样的弟子真是神霄派之幸,年纪轻轻已经能发挥出春秋扇九成之力了,你若能堪破迷障,成就法相,只怕同境界难有敌手。”

公仪徵向谢枕流颔首致意,谦声道:“斗胆出手,打断了这场战斗,还请剑尊见谅。”

“我没有责怪之意。”谢枕流轻轻摇头,又对晏霄道,“你借口向我约战,真实目的恐怕不只是论道吧。”

晏霄的真实目的,自然是想看谢枕流的破月剑气。据说他练剑四百年,一日不辍,自悟万物生,却又封剑百年,一剑不出。与晏霄对敌之时,他只以剑鞘相抵,气势如海纳百川,有着吞没一切的力量,却藏起了所有锋芒。

谢枕流的隐忍,更加激起了晏霄的战意。他那番话也是她从未深思过的领域,到了最后,究竟是问剑,还是论道,她心里也模糊了意图,唯有一个想法压过了一切——打败他,不惜一切!

这样的意志,便是剑道之中一往无前的剑胆。

想到这点,谢枕流心头又浮上几许遗憾——不修剑道真是可惜了。

晏霄此时也冷静了下来,眼中战意消退,审视着谢枕流,近乎质问道:“你为何不拔剑?”

谢枕流轻叹一声:“因为我在养剑,亦是养心。”

晏霄不懂剑道,公仪徵却有所明悟。“听闻悬天寺有闭口禅,百年不发一言,一言可惊天下。剑尊封剑百年,想必是同理。”

谢枕流微笑颔首:“剑道一途,百年学剑,百年练剑,百年养剑,一生悟道。我资质驽钝,三百年方触摸到剑道第二层。剑乃凶器,不可轻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唯有慈悲,方能证道。”

天下第一的剑神说自己资质驽钝,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他在炫耀,但公仪徵听出谢枕流这番话字字诚恳,似乎是在有意点拨晏霄。

谢枕流徐徐落到两人面前,目光凝在晏霄右手之上,此时销魂链散了杀气,看上去仿佛只是一条精致而无害的手链,垂落在白皙的手背上,缠绕着纤细的五指。

“我不知道你修炼的是何功法,但是能感受到,你的力量来源并非纯粹的灵力。”谢枕流收回目光,看着晏霄道,“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我曾见过这种力量,这是业力。”

晏霄指尖一动,缓缓握紧了双手。她与生死簿休戚与共,既从它身上得到了力量,自然也要承受相应的代价。她以为这世上无人知晓业力,却没想到被谢枕流一眼看穿。

“你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力量,定然要承受极重的业果。”谢枕流看到晏霄眼中的戒备与怀疑,轻叹一声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业力皆孽,非凡人所能承受,望你好自为之。”

谢枕流说罢转身离去。

见谢枕流身影远去,晏霄才收回目光,卸下了防备。

公仪徵扶着晏霄在崖边坐下,她先前为逼谢枕流出剑,不惜以身犯险,以至于气血激荡,白皙的面容泛着浅浅的胭脂色,凤眸却因一场激战而愈加明亮,毫无惫意。

“谢枕流果然不凡。”晏霄舒了口气,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不过我未用生死簿,他未出破月剑,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公仪徵说不出心头什么滋味,见晏霄双眸之中只装着另一个人,哪怕无关情爱,只有战意,他也觉得有几分酸涩。

呵……是他站得还不够高了。

晏霄迟钝地没有察觉到公仪徵的异常,她心中仍思忖着谢枕流最后那几句话——关于业力,谢枕流究竟知道多少。

一抹温热贴上了唇角,晏霄讶然抬眸,只见公仪徵正以指腹轻拭她唇畔的鲜血,神情专注,幽黑的双眸隐隐映着一点猩红的血光。

晏霄下意识抿了抿唇,尝到了一丝腥甜。她凝视公仪徵问道:“你刚才为何出手阻拦!”

“他虽未出剑,但你应该也清楚了,剑尊不可能是雾影黑袍。他以心养剑,若有杀人心,便养不出慈悲剑。”公仪徵轻叹口气,抹去了指尖的鲜红,“你又何必拼着重伤去挫败他?”

晏霄微微一怔,随即冷声道:“因为他一派胡言!他要养他的慈悲剑,选择封剑入鞘,那是他的事,却妄图乱我道心,让我约束自己,我必须挫败他,证明他说的都是错的!”

公仪徵屈膝半蹲在她身侧,将她冰凉的指尖拢在掌心,一点点暖化。“锋芒尽露,伤人伤己,剑尊说的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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