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9·庞贝(25)

年年:迷宫梦鱼(2)

为什么渴望别人参与?不只是接近大海就够?想不通。

拿出裤袋里的梳打饼,即使已经小心地吃着,其被咬断的声响还是清晰得可怕,跟饼干碎末掉在地上的声响一起,与呼吸相互焦躁地追逐着。

——没有发生改变,我还是离大海好远好远……

他内心不自觉地把句尾的“好远”一直一直重叠下去,不清楚叠了多少次,多久。

像把一切静寂吸入肺腑;

像把世界的无数拐角堆放一起;

像把同一个句子向无数井口反复倾诉;

像把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叠起来。下方的未必是前一刻的自己,上方的未必是后一秒的自己。

孜孜不倦,喋喋不休,数不清楚,浑浊不堪。

饼干吃剩两块,放在地上。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忽然家里闹钟的声音从山峦的另一头传过来。声响从一开始不易察觉,仿佛骑在隐形的飞鸟背上,悄悄和着飞鸟叫声,掠过山头,到后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他开始耳鸣。他慌张地四处找闹钟,想要关掉它,要是这样一来便回到原来的世界原来的坐垫那也无所谓了!地上没有路边没有井旁没有、井内壁没有!声响却越来越大!他忍不住无助地闭上眼跪下来捂住耳朵,却在膝盖碰到地面的一刻,响声突然终止。逝去的响声仿佛带走了其后一切声音发生的可能性,四周比刚才更寂静。而他无法反应过来,依然维持着闭眼捂耳朵的姿势。

他就维持着那样难看的状态好久好久。寂静与他的思考一起渐渐变得浑浊,在他上空积出淤泥般的云,被依然在流逝的时间的脚一次又一次践踏得肮脏不堪。

在他意识到的时候,发觉自己正在流下泪水。他不承认是哭泣。但泪水还是以有生以来最汹涌的姿态释放出来。渐渐地他似乎是迷恋其中的,又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张望着这个狼狈的自己,慌张得无计可施。

巨大又陌生的恐惧感完全消耗掉他刚吞下的梳打饼,他不得不用双手支撑地面。

哭出了压抑长久的呕吐般的声音。

最后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只剩下听起来奇怪的干呕声。

Where is he.

不想再呆在这个看见了自己狼狈样的讨厌地方。

“喂——找到你啦!时间到咯~跟我回去,手!”鱼出现在他右边。

沉默在持续。

鱼的鳍不断拍他肩膀催促他。

他忽然起身连前方都没看清楚就跑起来。

鱼惊叫起来:“混蛋!不跟我走你会回不去的!”

不想再呆在这个看见了自己狼狈样的讨厌地方、但也再不要回到原来的地方!

讨厌等待!厌倦只懂蜷缩起身体来臆想一切!

然而并不知道可以逃去哪里。

确认鱼追不上来后,他跌跌撞撞地走起来,井或每个看上去都一样的拐角对他已经毫无意义。无目的地的逃亡,哪里都一样。不清楚走了多久,气流在不知不觉中变暖。拐角越来越频密,路面越来越窄,井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前方渐渐有了风,风仿佛带来光,也是暖和的,用力深呼吸,就像往昔自己还不曾一个人时的暖和。

而“还不曾一个人”,真的发生过?

某一个拐角后,景象豁然开朗。

耀眼的光线扑面而来,让他只能勉强看见视野中心一点点逆光的形状。

有一个人躺在那里,脸转向另一面,灯泡孱弱的光线围绕。他在望着什么。

“你好。”光线震动成在身旁缓慢流动的曲线,传来似乎是那个人的声音。

他沉默。

“其实……等了你好久了咯。”

“……你一直在这里?”他吃惊,本以为这种地方一直只有自己一个。

“什么话,本来就是我的地方。一直住着一直住着,你是第一个来的人。不过我有叫鱼不要带你来的……虽然我一直希望你来,我好自私……”

年年:迷宫梦鱼(3)

“……不懂……不过我不要再回去了。”

“海很美,对吧。”

“欸?……没亲眼看过……”

“我指你心里面的海啊,我常跟鱼说,你心里的、是不是跟我的一样呢?”

“……蓝色的水,白色的沙,咸味的风,阳光也许有,没有也没关系……这样吗?”

“你要确认?我正在望着自己的海呢,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他于是一步一步走过去,尚未看见海,与来自井下一样的惬意的海潮声却越来越近。

“……如果你确定不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可以用我的眼来看。”

他走到那个人身边,犹豫了一下,俯下身。

海风或是对方的手轻轻抹掉了待干的泪痕。

光线覆盖了细沙上小心的脚印,海潮淹没一切感知影像的意识。

再次缓缓退回温暖浩瀚而无人知晓的深海。

只有我们知道的。

Where am I.

曾经无数的白费掉了的不得入眠的时刻,一无所获。

我是叶,我是栏杆,我是猫脚趾,我是小孩吹出的脆弱泡沫,我是吃剩的饭粒,我是铅笔字,我是被误解的手汗,我是没封好的井。

我终于可以原谅一切,以及一直狼狈着疲倦着的自己。

阳光也许有,没有也没关系。

此刻眼前的大海,如一幕打在了世界这面温暖的墙上的幻灯片。

透明胶片是心,幻灯是你的眼,也是我的眼。

年年

2007.10.15.

无尽(长篇系列连载)《七踪少女》

爱礼丝:第一部·肤色小说家(1)

多年之后,楚于收到了那本业已出版了的《人鱼王子》。在书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纸上是他熟悉的笔迹, 而下方的日期则仍停留在女生消失在暴风雨里的那一天。

“小楚于,你喜欢理想的结局,还是现实的结局呢?”

有些特别的声音依旧回响站在耳际。

如同暴风雨一般出现又消失的肤色小说家。

01

黑发齐耳的女生垂着头看着面前无人的游泳池里晃动的水波,时间久了脖子有些酸疼,她轻揉了几下脖颈,推了推鼻梁上的老式黑框眼镜,鼻孔轻微收缩着仿佛在嗅空气里的某种味道。

“小楚于!”

突然站起身,挥动手臂,女生的语气有了一丝兴奋,一个眉宇间有野生猫科动物神情的男生出现在墙壁的拐角处,小跑到女生的身边坐下。

“别叫我小楚于!”

男生虽然皱着眉头,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女生显是看出了这点,脸上那种阴谋得逞的笑容从头到尾都没有收敛过。她理了理手里的稿纸,问:“自己看还是我讲给你听?”

“嗯……”没有犹豫太久,“你讲吧。”

“我就知道……”做了一个鬼脸,女生扬了扬手里的文稿,“是我新写的小说哦,讲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的。女生的名字叫做娜娜。有一天呢,她听到学校的游泳池有不同寻常的动静……”

女生的声音很特别,就仿佛一双柔软的手极有规则的按摩着楚于的耳膜,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沉浸这样的韵律里。

可是,不对劲啊……

“喂,这不是和我们遇到那次一样嘛?”

一切的起因是他的一个秘密。

02

百褶裙及膝,白衬衫的第一个纽扣抵着脖子,领口的丝带整齐地系成一个蝴蝶结。在以校风开放著称、学生可以染发甚至打耳洞的西丘中学里,会整天穿着校服的林伊宁无疑是一个异类。现在是放学时间,她望着眼前的铁栅栏深吸了一口气,栅栏前“禁止入内”的牌子像是在引诱着她,进一步去探明前面不寻常的动静。

林伊宁尝试着从这里窥探仅有一墙之隔的游泳池,不过并没有成功。因为在室外,考虑到游泳课时对非课程内学生的影响,游泳池在修建时被巧妙地隐藏在了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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