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腰间多了条薄毯，饶冬青起来关掉空调，打开阳台的推拉门，盛夏的热风扑面而来。

主卧浴室门开了，方纪辉穿戴一齐出来，神色清明，与昨晚失态的样子判若两人。见饶冬青起来，他说：“家里有三明治，牛奶热好了，先吃点。”

“不了，我一会儿回去吃。”饶冬青把毯子叠好放在沙发一角。

方纪辉又说：“要喝粥的话现在做，很快。”

饶冬青直起身看向他，“有空吗？聊一聊。”

方纪辉走过来，与她并肩坐在沙发上。

饶冬青没兜弯子，“还是那句话，我什么样来的什么样走。当初说了好聚好散，话要算数，你这样僵着大家都不好看。”

“离婚不是小事，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又是这套说辞，饶冬青听厌了，这次顺着他说：“好，不离。但你说除了上床，我们还有哪点像夫妻？”

话虽直白，却是事实。

“我妈做的错事伤人，你心里记恨，也做不到真正接受我，我们怎么可能做一家子？”

“日子过现在的，以前的事老翻出来没意思。”

“别自己骗自己，如果真不在乎，怎么连我去给你母亲上坟都不让呢？”

方纪辉没接话，饶冬青看得透彻，是他自欺欺人。

“别不承认，你跟赵叔骨子里是一样的，把儿子看得比天大。我身体伤着了，没法给你想要的。咱们这么耗着，对你对我都不好。”

饶冬青停顿一会儿，“老实说你真的挺出色，从小到大一直是。当初搬进你家之前，我妈特别交代我，说那个叔叔家的孩子很优秀，过去了要跟人好好相处，收着脾气，不能吵架。”

“你确实很优秀，学校宣传栏上有你，领奖学金的也有你。而我好不容易考上三中，进去了学习还跟不上，偷偷谈恋爱被发现，三头两天得挨顿打。我妈打人也不避着点，好几次都当着你的面，我挨打，你站边上看，那会儿我都十五六了，觉得特丢脸。”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次运动会你给我送帽子，然后跟同学说我是婊子养的。那段时间晚上我都睡不着觉，很怕你把我妈陪酒的事说出来，也怕你说她傍大款不道德，如果这些在学校传开，那我就完了。”

方纪辉越听心里越沉重，“那时候说话不过脑，都是胡说八道。”

饶冬青缓缓往下说：“我知道自己招你看不起，不管当时还是后来。你条件好，我也知道钱是好东西，但花别人的怎么都踏实不了，我妈就是个例子，我不想跟她一样，更不想落一身脏病。”

方纪辉说：“外头那些早断了，真的。”

饶冬青轻摇了下头，“其实我努力试过经营这段关系，没成功罢了。顾忌多，患得患失心重，不相信你，也不相信我自己。还有那天晚上发生的，你我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到现在我都想不通你为什么那么做。我没法忘掉，那道刺一直扎着，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恶心透了。”

“你没办法真正接受我，我也是一样，我们真的走不到一起。我也三十多了，拖不起，就当帮我忙，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开口就是。”

方纪辉许久不出声，饶冬青问：“就这么说定，好吗？”

“先吃饭吧。”方纪辉再一次避开问题。

话又都白说了，饶冬青长叹一声，站起来，“那就等法院判吧，我多等等就是了。”

门一开一合，人从视线中消失，方纪辉呆坐在沙发上好久没动。

她心里有人，他知道，可她一直在他心上，就是不走，他是真没办法。

下午饶冬青约房东处理退租的事，车被章美霖开走，她在网上叫了车过去。

事情办妥，饶冬青从出租屋下来，走出单元门，看见方纪辉的车停在正对面，童童从车窗探出头冲她大喊：“妈妈——”

饶冬青被童童再三催促着上了车，童童显得特高兴，对她说：“爸爸要带我们去新家，新家有好大好大的泳池呢。”

前两年方纪辉在饶冬青工作的学校附近买下一栋别墅，带泳池和庭院，如今装修一新，他想她会喜欢的。

饶冬青皱眉，看向车内后视镜，目光与方纪辉在镜中相汇。

方纪辉说：“童童想学游泳，新家有泳池，顺路带她去看看。”

饶冬青不去，“我还有事，把我放前面路口就行。”

前方路口是绿灯，车直接开过去没停，方纪辉坚持，“就在附近，拐个弯就到，一起看看。”

“妈妈一起去。”童童眼睛亮亮的，小手伸过来拉她，“爸爸说妈妈会游泳，以后会教童童游。”

面对这张笑容灿烂的脸庞，饶冬青终是没忍心当面泼凉，勉强冲她笑笑，脸转去另一侧看向车窗外。

新房有阿姨收拾，餐桌上摆着刚烧好的丰盛饭菜。阿姨做完工作离开，饶冬青要跟着一起走，被方纪辉拦下，“都做好了，和童童一块吃点再回。”

天气预报说夜里有台风登陆，外头已聚起声势浩大的厚重云层，大风在院前泳池平静的水面上掀起层层涟漪，这会儿出去，也叫不上车。

“咱们好好吃顿饭，吃了就回。”方纪辉给这话增加可信度，“这边没放童童的换洗衣服，晚上得回去。”

三人分坐长桌两侧，饶冬青挨着童童，方纪辉坐她们对面。离得远的菜童童够不到，一直是饶冬青帮忙夹，她自己没吃几口。

方纪辉一早注意到饶冬青脸色不好，神情恹恹的，似乎身体不大舒服。在她又一次替童童夹了块油花花的红烧肉后，猛地放下筷子，捂着嘴冲进洗手间。

随后洗手间里传出接连呕吐声，童童见方纪辉脸色凝重，小声问：“妈妈生病了？”

方纪辉脸色愈加难看，起身过去看情况，走至门前，听到里头手机响，饶冬青接起，“魏东——”过了会儿，又答：“还在外面，快回了。”

饶冬青漱了口，关上水龙头，“没事儿，老毛病。”洗手间里安静片刻，她又说：“好，等你过来一起去医院。台风要来了，让师傅当心点开。”

电话挂断，饶冬青没有马上出来，里头又传出断断续续的水流声。洗手间的门没关，方纪辉轻敲了两声，饶冬青拉开门，边关水边说：“我妈开车经过这里，我还有事，搭她的车先走。”

“叫过来一起吃吧。”

“不了。”

饶冬青走到童童身旁，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童童好好吃饭。”说完拿上包往外走，身后的方纪辉也跟了出去。

客厅门关上前，童童听见门外方纪辉怒声道：“你骗我。”

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童童看见他们站在泳池边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动着，说的什么听不见，之后突然动起手——一个要走，一个拉着不让。

碗里还有半块红烧肉，童童顾不上吃，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到窗前细瞧。

双方你来我往各不相让，一个手脚并用拼命挣扎，一个连拽带抱就是不让走。到底还是力气大的占优势，抱着对方往屋里拖，怀里的人激烈反抗，却无法挣脱。

推搡挣扎到最后，两人双双跌进泳池里……

童童被眼前的场面吓着，小手不停拍打窗户，哭着嘶喊爸爸妈妈……

怎么会变成这样？来之前爸爸跟她说过，新家很大很漂亮，她和妈妈一定会喜欢。可现在看来，妈妈不喜欢，那她也不喜欢了。

第五十三章 -修订版

浑身湿透的饶冬青被救护车载走，随后章美霖和郑魏东都赶来医院。病床前围了好多人，方纪辉被挤到一旁，没他守在床前的份。

方纪辉走出去，在医院过道长椅上坐下，脑中混沌一片，他闭上眼，后仰靠在墙壁上。

走廊尽头有扇窗开着，外头变了天，风追雨赶往屋里灌。

穿着白大褂的男男女女跑进跑出，四周喧闹嘈杂，细听还有一声声凄惨绝望的哭喊。混沌中有个少年跪在大片血红地上，那凄惨嘶喊自他而出，越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