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一睁眼，额上冷汗涔涔，他喘着粗气看向窗外，外面风雨大作，是个愁人的坏天气。

*

两个身穿制服的男人走过来，问道：“你是方纪辉？”

方纪辉点头。

两人亮明身份，“跟我们走一趟。”

随后方纪辉被上了手铐带走。

审讯室里的人换了两拨，软硬话说遍，方纪辉就是没开口。

新换进来的警官安静坐着，耐心审视了他许久，翻开一沓材料，不急不缓照着念。

“她生病了，很严重。找的医生不行，吃的药不行，一直还是老样子。我送她去医院，她的包落在我车上，我看见露出来的药盒，想给她换了，要见效快的。我得悄悄来，不能让人知道。”

“浴室的门反锁上很久了，她经常这样一个人待着，不声不响的闷在里头。我不再拍门叫她，反正总有一天开了门，人叫不醒，早晚的事。”

“她穿了一身红，打扮得很招摇。”

“顶楼那个宽敞的露台，她常上去吹风，我就躲在角落看她。我知道她对我设防，不能靠近，近了就变了样子。”

“我们的新家有个相同的露台，验收房子的时候我注意到，通常她会站的那个位置栏杆是松的，身体靠上去，会像折了翅膀的蝴蝶那样骤然坠落。她的衣服是红的，血也是红的，而我还在暗处看着，没人发现。”

“这些都是从你手机隐藏的备忘录上找到的，你预想过各种方法害她，对吗？”警官将材料本合上，尽量平心静气地问：“她求生意念极强，指甲都抓出血，你就没有心软过？”

方纪辉垂着眼，还是没吭声。

静默片刻，警官翻开另一份材料，是饶冬青日记上有关方纪辉的内容。

“方纪辉在人前的虚伪面目真的恶心透了，比起身体撕裂的疼，无力反抗的顺从才更羞辱人。”

“我想报警来着，手机按开关上好几次，理智告诉我不行。我不知道方纪辉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能肯定他是事先预谋好的，有比两杯红酒喝得死醉更可笑的借口吗？”

“以前谈恋爱，我不觉得男女那点事有多了不得，无非是两情相悦水到渠成的事，互相尊重高兴就好。珍惜爱护我的，我慎重对待的，都让我幻想过这事，哪知道是这么恶心。”

其实很多事都有迹可循，方纪辉也曾有过疑惑。当初饶冬青搬去和他同住，两人真正在一起，刚开始饶冬青展现出的老练总透着些生硬刻意。

有些东西能演，有些根本演不了。不管事先她表现得多轻车熟路、从容淡然，等正式开场，绷紧的身体和无处安放的手脚将掩藏的生涩暴露而出。

方纪辉知道饶冬青的过去，也见过她跟男人开房，甚至同居。成年男女谈情说爱难免的事，他从没往深了想，只当他们还不熟悉，她放不开。

“早听说过方纪辉很会哄女人，现在见识到了，确实很有一套。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住一起的这段时间，他对人好的时候真的很像样。”

“我尤其没想到他会主动来乡下过年，卖力讨奶奶开心，好得都不像是他了。我有时想，如果我和方纪辉换种方式认识，或许我俩也能成为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吧。”

“昨晚方纪辉又梦魇说胡话，脸色惊恐冷汗淋漓，还是老样子断断续续喊妈妈，也叫不醒。我照旧把他搂进怀里，帮他擦去额间的汗，轻轻拍他的背，安抚他放松下来。”

警官说道：“她对你是可以的，也想跟你处好关系，而你又是怎么对她的？”

“方纪辉赶我出去，我头脑一热直接走了，门关上才想起来身上什么都没带，在外头转了一晚上，也没地方去。到很晚的时候方纪辉找过来，我特没骨气跟着他回。其实我能理解他发那么大火，在意的东西因为我弄坏，换我我也不高兴。只是感慨自己也不小了，被人赶出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混得可真差劲，好没意思。”

“今天偶然发现方纪辉有个孩子，真挺意外的，不过也能想到，他那么能玩，出这种事不稀奇。”

“有时候真的没法理解方纪辉，人女孩生了孩子找过来，他说是想讹他钱。怎么说他也跟人家好过那么多年，到头来提起裤子翻脸，自个孩子都不认。看着人模人样，就是不干人事。”

“方纪辉喝醉了，光道歉不说事，清醒的时候他连道歉都不敢。其实恨的劲头过去了，我就是后悔自己心存侥幸，现在只想早点结束。将错就错是最大的错，真的很不该。”

“妈住院开刀，多亏魏东来，方纪辉连问一句都没有。也是，自己亲爸都不管的人，怎么能指望他呢。”

“希望这次判决能顺利，这种事闹一次就有够呛，真的怕了。我跟魏东说在一起不走这个形式了，感情好不需要，感情散了还麻烦。他说听我的。”

警官念完抬头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方纪辉垂着眼，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无所谓态度。

警官也不急，换了份材料继续念。

“小朋友，你好。虽然我们还未见面，但我感觉你已经来到身边。爸爸和妈妈认识很多年了，未来还有很多很多年要一起走，这个家非常期待你加入，也很需要你的加入。你放心大胆来，爸爸会倾尽所有，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期待见面的那天。”

他翻开下一页，接着念。

“昨晚的梦太吓人，想起来心里发慌。老人说梦见不好的，得找个大晴天说出来，让太阳晒晒干净。我找不着说话的人，就在太阳底下自己写写，写出来应该也一样。”

“这梦挺怪。晚上回去，家里黑灯瞎火，冷冷清清没人。我边喊边找冬青，每间房都看了，就是找不着。然后出去找，我上车瞥了眼后视镜，吓得头皮发麻。”

“明明隔那么远，但镜子里特清楚照着冬青穿着一身红衣服，站在楼顶。我冲上楼，离得近了，那个红衣女人的脸变得不那么像冬青。她满脸是泪，我安抚了一会儿，牵着她下去。她扶着显怀的肚子跟在我身旁，一直很配合。”

“睡前我热了牛奶给她，她仰头几大口喝完。我接过空杯子，还帮她擦唇边残留的一圈奶白，她没躲，还冲我笑。夜里我们相拥在一起，她依偎在我怀里，安静睡着。”

“之后我出差不在家，突然接到消息说冬青生孩子羊水栓塞，没救过来。赶到医院时章美霖瘫在地上哭，小诚没了的时候她也这么哭，我全身发软，也瘫到地上……”

“醒来后背都是冷汗，梦境真实过了头，人还是恍惚的，不确定到底哪个是真。起来见冬青在洗漱，我站着看了好一会儿，她察觉到转过头，冷漠地回了我一眼，走开了。”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晒晒太阳，把这些不好的统统清理干净。”

一页念完，往后念下一页。

“小辉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期盼已久，都很高兴。我在家的时间变多，看着小辉一天天长大，没什么比得上一家三口在一块的高兴事。”

“小辉成长在完整幸福的家，备受呵护关爱，他开朗乐观，是个很快乐的小孩。”

“小辉什么都愿意跟我说，我也乐意听，我想用心当个负责的好父亲、好丈夫。”

警官停下来，肯定地说：“你只有一个女儿，叫方童童，不是你妻子所生。而这些文字里反复提到的这个小辉，他并不存在，没错吧。”

方纪辉头低着，还是不说话。

另一个女警官接过话，“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小辉是你内心的投射，你渴望拥有完整温暖的家，但母亲早早过世，父亲长期缺位，你渴望的看似简单却遥不可及。”

“你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两人基本不交流，他临终前生病住院，你都没去管。究其因大概是父亲早年对家庭不负责，在外头有了新欢抛妻弃子。你母亲不忍丈夫背叛和病痛折磨，选择用极端的方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