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17)

空气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洞窟酒窖气味。昨晚进驻、今早醉倒的无国籍水手,搔著头从遮寒的路边花草亭子里,爬起身来,颠颠晃晃地走往回港口码头的路。

无国界这个地方很有趣,街道乱糟糟像迷宫、像剧院,尤其“○边境”,这儿路边灯柱加扬声器,走到哪儿,热闹到哪儿,漫无目的团团绕,也开心。这些没规没矩、无国籍之人,生存之道其实乱中有序,有争端一定会就地解决。

看过广场上演的女人战争戏码,皇夏生摇上车窗。他要去一家名为“锁”的俱乐部。

车开进礼拜堂旁的“水门街”,夹道的裸女雕塑个个肩扛水泉瓶,泉水泄进路旁秘密的裂缝。天空飘降雪花——雪与花,那一朵一朵的蔷薇从威尼斯格调的小楼窗扉丢下来——欢迎他。来过一、两次,这儿的人,对他这位荆棘海孤岛出身的俊美皇家贵公子印象极深。他们喊他“Emperor”,播放他爱听的第五号钢琴协奏曲。

“锁”就在街底水门造型岩石台座上,皇夏生的车驶往建筑台座下的圆形花坛边停住。俱乐部保镳过来开车门,恭迎皇夏生下车。

“Emperor——”一名女性娇声喊著,从店里跑下石阶,勾住皇夏生的手臂。“你要不要紧啊?Emperor——”她察看著皇夏生的俊脸,一面带著他上阶级,走进店哩。

“Emperor,你没事吧?”又一个女性捧了满怀大红蔷薇,凑近他身侧。“瞧,我帮你准备这么多蔷薇花——”

“谢谢。”皇夏生灿笑回应。“你对我真好,甜心。”他抽取一朵花,拿至鼻端嗅闻。

“Emperor,我们很担心你呢……你昨天被打得倒在地上,吓坏我们了!”有人嗲声嗲气地说。

他身边的女性越聚越多,众星拱月地将他簇拥进接待厅。

这是家有历史的店,很多名人来过,吧台后那面墙有几位无国界慈善组织开拓者的签名和夏万鸣的笔迹,还有他祖父皇达爵写下的诗句——

你是勾起色欲的权杖,

是女孩光溜臀部之盖的栓子。

DafyddApGwilym《yin茎》的两句。比起这个,他稍微喜欢HenryMiller的《CrazyCook》多一点。

简单、深刻、粗俗却不乏真诚,是他爱逗留“○边境”的原因。

“Emperor,来这边坐嘛,我们帮你准备好餐点了……”

“香甜的白兰地红糖烤香蕉喔!”桌上已经摆好点心、水酒,雪茄和那大束红蔷薇。

皇夏生撇撇唇,走到老位子——靠舞台的圆桌、弧形沙发——落坐。女士们问他要不要看她们新排的舞?当然好,他最爱看她们穿著鲜艳跳华丽的舞。

音乐一下,灯光该暗的暗该亮的亮,光影交错,色彩斑斓,大舞台活络起来,如春天授粉的花坛、夏日祭典的天空,几个舞娘像蜂蝶在台上飞来荡去,清一色——裸著上身,腰臀贴围亮片羽毛,有的把身体折成花蕊花蕾花瓣,有的翻跳如鱼,这结合了瑜伽与东方特技的新舞,还不赖。

邻座的几个男人吹起口哨叫好。皇夏生吃了口烤香蕉,啜饮薄酒。

有人在说:“你们知道吗……旅店那个夏老板昨儿个告别式,葬礼可风光咧——”

“听说制作成钻石,镶嵌在旅店天台——”

“做成钻石镶嵌在天台!靠!不怕被偷啊?”

“谁会偷那种东西啊,那是缺德事——”

“拜托,这里可是无国界,谁不缺德了?而且,那钻石可是夏万鸣——无国界大名人——夏万鸣呢!黑市叫价一定可观!”

说的也是,明星用过的牙刷、牙线、牙签都有人要收藏,世上变态多得很。何况那是颗名人钻石!

哈哈哈哈哈……有人狂笑起来。

皇夏生听了也想笑。老家伙,这辈子够值了吧,死了还有人要抬你身价!

“好看吗?”抽著漂亮长卷烟的女士,步履款款生姿,走到皇夏生身旁落坐。“听说你昨天被打了?”

“嗯。”皇夏生应声。“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指左眼、指右眼,最后拍拍脸颊。

“这么多啊!”长卷烟女士惊讶地睁圆美眸。“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本大爷有神秘药方,敷一个晚上,没事了。”皇夏生笑著喝口酒,掏出裤袋里的信封交给她。

长卷烟女士拆开信封,眨了眨翘睫。“这么多!”比他们当初约定的尾款多了一倍以上。

“这是给你的女孩们的奖励。她们昨天表现得棒极了!”皇夏生说著,拣了根雪茄。

长卷烟女士马上捺熄自己的烟,接过皇夏生的雪茄,服务周到地剪烟头,点燃。“那么——就谢谢Emperor和那位独眼帅哥喽。”

皇夏生潇洒一笑,取回雪茄,舒畅地抽了一口。她又说:“Emperor今天要待一整天?过夜吗?”

“锁”的楼上,有一间Emperor的高级专房。他说他要写一本以“○边境”为背景的小说,得在这个地方建立一间资料房,好方便收集题材。他来这地方,不是玩女人睡女人,通常是在资料房,看女孩们写的日记,有时,他像个心理医师,听女孩们说心事。这个皇家贵公子看似放浪不正经,其实是个好男人。但这话,她不能说,她在“○边境”待久了,知道有些男人忌讳人家说他好。

“不了。本大爷有事要忙,不能久待,等会儿得走了。”皇夏生捻熄雪茄,说著已站起身来。

“你才来不到一小时呢……”长卷烟女士跟著他绕出沙发椅座。“忙哪个呢?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吗?”纤指摸著他的左眼右眼和脸颊。

皇夏生咧唇笑了笑,俊脸贴近她耳畔,说悄悄话。“你真聪明。我得赶回去抚慰‘皇后’……”

夏可虹睁眼的瞬间,觉得头痛死了,胃也不舒服,喉咙烧灼感。

她是不是快死了?为什么一片漆黑?她现在在哪儿?

清清冽冽的花香从一个白色光点中溢出,像水一样,先是一丝丝,而后银河倒泻地扑淹她。她不像明灿堂姊是个可以徒手潜水的好手,她虽会游泳,可要将她拖入深海,她肯定淹死。都说海豚在深海做爱很美妙,星洋也是个徒手潜水的好手,但她就是没法和他像海豚一样。

争吵声很剧烈,是明灿堂姊和星洋。吵些什么呢?他们有什么好吵的?又不是她和皇夏生。他们居然丢起物品来,一件一件飞过铰链门的小缝。她看见了,那些是星洋珍藏的潜水相关模型。

摔坏了、摔坏了,全摔坏了。明灿堂姊说星洋什么都不行,光收集这些搞自慰。她用力踩碎那个潜水钟,高举双手捶打星洋。星洋任她打。星洋一向绅士,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他就那么任她打,打到筋疲力竭,软倒在他身上。他拥住她,她啜泣起来。明灿堂姊为什么哭?她又不是像她一样,遇上无赖痞子流氓皇夏生……

夏可虹睡了很久。醒来时,她的梦停在堂姊与男友拥吻画面上。不,那不是梦!

夏可虹忍著头痛、胃不舒服,下床走往盥洗间,还走不到床尾,便伏倒于地,哭了起来。

长毛地毯上,破碎的水晶杯,没人收拾。那两人任2325吵得凶,清洁人员不敢进门做例行事。她也不敢,不敢将那铰链门推得大开,问他们在做什么。

“嘿,怎么了?小女孩——”

灯亮了。皇夏生看见夏可虹像只受伤小猫,蜷在床帷垂曳的地毯边。这2325太安静,外头一个人影也没有,他的宝贝凄惨无比。

她仰起脸庞,说:“你还来干么?我叫你下地狱去——”

“今天地狱门没开。宝贝,上天要我来安慰你。”他将她从地上抱起,放回床上,温温柔柔对待宝贝,手顺过她的长发,拉好她凌乱的衣装。“对不起,宝贝,我不知道你这么难过——”

“你走开。”她把脸转开,蒙进抱枕里。

他吻她的发,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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