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番外(27)

作者:章小笼 阅读记录

“我没有本事,幼时学八股,长大读新书,空有一肚子墨水,守不住我家一扇门。”

“我遇到你的时候,本来是要去关外自杀的。我家的祖宅在关外,我想着,我这代就我一个男丁,要死也该认祖归宗。阴差阳错的,刚到热河就被土匪给绑了;那天我被带上山的时候恰巧撞到你们大当家撕票,我第一次见那样祸害人的,人还活着,皮就被一点一点拿刀往下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怕了,又不想、也不敢死了。”

颜旭笙知道子至十七岁的时候一度很崇拜自己,因为他不止认得字多,似乎还什么都懂一点;后来子至做到了团长、师长、军长,见识多了,有了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但有什么事儿还是愿意听一听他的意见,旁人也总说颜团长是个难得的儒将。他们不知道他自小就是被当做治国的官员培养的,他学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为了让腐朽衰败的王朝重新站起来,如果那个朝代没有覆灭,兴许他有机会做帝师出相拜将也未可知。

但是,没有如果。颜旭笙微笑起来:“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决心要活,不要脸的苟且偷生,要你帮我活。”

陆清昶彻底呆住了,舌头在嘴里发硬,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说:“那,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你不告诉我,我…我们可以报仇的。”

颜旭笙脸上的微笑变成了苦笑和狞笑,“不能,永远不能。在我家的事发生没多久之后那个人就死了,死在另一个和他抢地盘的军阀手下。”

“如果满洲没有建国,皇上没有复位,我倒是愿意一辈子改名换姓的在你身边混日子,哪天要是不走运死了,也算我得个解脱。可皇上复位了,皇上在那,我怎么能再给汉人卖命?怎么能再替汉人打满人?”

这时,不远处穿来汽车行进的声音和马蹄声,是李云峰带着人追来了。

颜旭笙劈手夺过了陆清昶的配枪,对着陆清昶的腿就是一枪,在他失重倒下前拖抱住了他,不让他跪下去。

然后黑压压的枪口,死死抵住了陆清昶的太阳穴。

论身手反应,颜旭笙并不是陆清昶的对手,陆清昶没想躲。

“子至,既然你不杀我,那么我这次也不要你的命。”

陆清昶被他拖在怀里,感觉到了自己的血在顺着裤腿往皮靴里淌,“我不欠你的,怎么算都是你对不起我。”

李云峰等人赶来了,看到枪口指着陆清昶的脑门都吓得要死,不知道这个最得陆清昶青眼的颜团长是抽了什么风。

颜旭笙大声喊道:“都向后转,把枪放在地下!”

陆清昶也说,“不要拦他。”

众人都放下枪举起双手了,颜旭笙勒着陆清昶上了汽车后座,汽车发动起来跑出一二百米后,陆清昶从后门滚了下来。

李云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虽然常年在背后对陆清昶脏字连篇,对这个比自己小上一轮的军座一直不服气。但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是有点狗屎运和军事能力,况且,他们认的路是一样的,这个关头陆清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守城了,陆军非得散伙不可。

追上来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他们军座扶起来抬上车,陆清昶始终一言不发,要不是他睁着眼睛,几乎要叫人以为已经出了人命。

他一直在想,想刚才他和颜旭笙最后的对话。

他说:“我一直把你当兄弟。”

“这世道又何曾对得起我?何曾对得起过我家的老老少少?我欠你就欠了,将来黄泉路上遇见,再提还的事罢。”

“你想过杀我吗?炸死我?烧死我?”他突然想起了从前瑞雪那些没头没脑的话。

颜旭笙抬手推了推眼镜,恢复了往昔的温文尔雅:“想没想过不重要,要看做没做。如果还有再见的机会,不同阵营,那必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陆清昶被七手八脚地抬了回来,颜旭笙那一枪开得有保留,并没有伤到他的骨头,只是从肉里穿了过去。贯穿伤,军医为他消毒包扎后也就罢了。

精神好像飘在空中似的,听着耳边乱哄哄的,一会是说火好歹扑灭了,可那个营房里的不少人都被烧伤了;一会是说烧伤药和消炎针似乎是不够,是个大麻烦;一会又是众人的低声议论,说颜旭笙真不个东西,狼心狗肺不讲道义。

陆清昶想,他对我开枪。

口口声声一句一句子至这样子至那样的叫着,对我开枪。他有他的苦楚,可是…可是我是真心拿他当兄弟。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光乍现,勤务兵给他端来了一碗苞米粥作为早饭。

陆清昶盯着苞米粥,想叹气又忍住了;端起碗来开始喝粥,他不敢、也不能丧气。他不打起精神来,其他人怎么办呢?那么多人指望着他呢。

天回地转春犹在,物是人非意自惊。

不管是颜旭笙,还是什么完颜氏遗孤,他都忘了。以后没有什么情份了,他们只论生杀。

第22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天津英租界。

今天始终阴着天不见太阳,捱到了入夜,唐瑞雪躺到床上准备歇息时,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雨。

正是将睡未睡时,唐瑞雪感到脸上湿漉漉的有水意,睁眼一瞧,屋顶居然在往下滴水。

这座小楼外观挺新,屋里的漆也是新的,前几天住进来时还隐隐约约闻到了粉尘气息,想来是金衹天安排人粉刷的。这样一所并不破旧的房子会漏雨,也是个稀奇事。

下床套上拖鞋,她也不叫人,自己去一楼的小房间喊醒了金衹天和另一位徐副官。

原来徐副官已经休息了,哈欠连天地开了门,一听也是一愣:“这…不该啊。天色晚了,现找泥瓦匠肯定是不能了,再者说,这夜里戒严,租界也是只出不进的…要不,您在一楼的客房将就一晚上?我瞧着一楼倒是没漏水。”

“罢了,房子还没完全收拾妥当。现打扫客房也是费时,你去睡吧,我记着后院是有沥青的,我上去看看,临时补一补。”金衹天对着徐副官说道。

“金副官长,你还会修房子呐?全才全才,那…唐小姐,卑职就先去睡了?”

唐瑞雪点点头。金衹天揽了活儿,徐副官乐得清闲,就自去休息了。

金衹天从后院提了沥青,跟着唐瑞雪去了二楼。

“怎么会这样呢?这房子看着也不像个危房,怎么屋顶还是漏的呢?”

“这房子买的匆忙,上任主人是个下台的部长,忙着跑路出国。价格倒是合理的,只是当时也没时间看到底好不好。另外也是租界里出售的屋子不多,大都是只租不卖,没得挑。”金衹天一边回答着一边垂了眼看她的脚踝,天气还冷,她的睡裙只及小腿肚,也没穿双袜子。

金衹天正犹豫要不要出言提醒她去加些衣物时,唐瑞雪却一皱眉头问道:“房子买的匆忙?”

“是,上个月军座才叫我带人来看的,急着要,且就要租界里的。也是赶了巧,那天早上刚到天津下火车,在火车站买了份晨报,就看到人家新登的广告说出售这栋小楼。若不是遇上这个,大概就只能租了。”

“陆清昶在天津不是有许多房产吗?这屋子是上月新买的?”

金衹天一笑:“军座过去倒是想过在江宁置办房产,为了去开会方便,但最终也没买。在天津哪有什么房产呢,很偶尔才来一趟,来的时候军座和我们这些副官一样也是住酒店的。”

唐瑞雪看向窗外,春深多夜雨,窗玻璃上朦朦胧胧的有水渍。

她想到了陆清昶说的话,他说他们之间没什么束缚,若是不太平了,一定放自己走。原来他早先在天津没有什么归英国人管的房子,他并没有在这边置下家业,这座小院,说到底是他为自己办的。

金衹天站在一个折叠梯上抹着屋顶裂缝,唐瑞雪仰头看向了他:“你说,热河那边现在会是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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