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番外(28)

作者:章小笼 阅读记录

金衹天毫不关心热河的战况,横竖身陷战场的不是他自己,但也不好直说心里的想法,便答道:“若是日本人退了,那一定是要上头条大版面的;若是军座一败涂地,自然也会有消息。现在两者都没有,报上只说战况正酣,想必就是还没到分胜负的地步吧。你不要担心了,有消息自然会知道。天亮我找个泥瓦匠来,再让检查检查旁的屋子。”

金衹天知道她一贯爱吃些甜味的零嘴,便转移了话题希望她别再惦记着陆清昶,顶好是干脆把那个人忘到九霄云外去,“小白楼那边儿桂发祥的点心出名,本地人说那里的老八件很是好;这八件是什么我也没见过,不过热河一定是没有了,明天我去买来你尝尝。”

然而唐瑞雪不如他的意,她轻声自说自话道:“我心里有些慌,总觉得出了什么事。我实在是…有些挂念他。”

金衹天一个没站稳,险些从梯子上掉下来。不过好在折叠梯并不高,他跳下来把刷子扔回沥青桶里,“军座总不会亲自上阵做机枪手,在营地里指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

后半句哽在喉咙里,被他硬咽了回去。更何况,当初在承德时你都不愿见他,为什么现在到了天津又挂念他?

陆家的人都还算规矩,虽然不敢明着乱传话,但暗地里小心翼翼的讨论总是有的。金衹天知道,她避而不见陆清昶很久;当中究竟有什么故事是不明的,可谁都看得出他们之间生了嫌隙。

第二天上午修天花板的工人来了,唐瑞雪也起床了,坐在一楼餐桌边看报纸。来天津以后她养成了每天读晨报晚报的习惯,究竟想看到什么新闻,有时候她自己也不明朗。

今天的首页大版面是城内米价上涨,后跟着几条名人的八卦艳事,第二面才写到热河。看到颜旭笙三个字,她原地打了个哆嗦,怀疑昨夜自己的不安不是空穴来风,而下面篇幅让她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又紧张起来。

他还活着,可“在兵变内讧中负伤,被困于青阳城内”。

唐瑞雪心想道:“那天我走的时候,他冲我挥手告别,我明知道他要留下来守城,明知道自己要去离他那么远的地方,我还是没有和他说话,没有向他道一声保重。”

这时金衹天轻轻从背后拍了她的肩,“屋顶修好了,其他屋子也排查过了,都没问题。”

“以前他和我开玩笑,总说我这个人心肠硬。倒也是,我坐了那么久的火车连声再见都没和他说。”

金衹天微微皱了眉头,脸上要笑不笑的:“那天我们是走的急…”

“我想回热河。”

“回热河?那边正在打仗,只有人出,没有人往里面进的。”

唐瑞雪放下报纸:“给我买一张回去的车票吧,我想回去。”

金衹天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摇了摇头:“没有车票,铁路已经停了,买不到。”

“那就买到北平的,先到北平再说。”

“热河正在开火,承德已经丢了。你去干什么?去找军座?为了给他补一句‘再见’?”

“我怕他死在那里,我要见他,我得见他。”她顿了顿,轻声道,“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我不生气了。”

金衹天急促的吸了口气,死盯着她露出来的脖颈,简直恨不得扑上去狠咬她一口:“你说过你和军座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可我是喜欢他的。”唐瑞雪笑了一下,终于说出口了,从来不愿承认的话。

沉默半晌。

“一定要回去?”金衹天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静,可心里已经裂开了一些细细碎碎的小口子,每次吐息都要隐痛。

唐瑞雪看不到金衹天眉宇间透着的苦楚悲伤,只点点头。

金衹天面上镇定自若,心里觉得自己大概也疯了,若不是疯狂痴癫的人,怎么会主动要去闯那枪林弹雨?

可他还是说:“我陪你去,火车停了,我们开汽车走。”

......

唐代的卢生曾在京城为官,后又征战沙场为国家开疆拓土,家有良田百顷夫妇和满;有过大起也有过大落,白发苍苍时却忽然发现这一切不过黄粱一梦。

唐瑞雪多想自己也只是做了个迤逦奇幻的梦,可是没有,只有一个走路有一点跛的陆清昶,也还好——还好还有一个陆清昶。

她这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落了地,陆清昶的一头发却炸了毛。

“搞什么?什么时候了!她闹你就顺着闹,这是玩的?”陆清昶端着一个不锈钢茶杯对着金衹天呲牙咧嘴,很想把这杯水泼到那张娃娃脸上,然后用茶杯猛砸他的头。

可最终还是动口没动手,不是不忍心;是因为杯子里泡的茶叶是上好的,喝一点少一点。

“我自己一定要来,你说小金做什么呢?”路途颠簸多风尘,这时唐瑞雪刚刚洗了一把脸回来;就见金衹天低着头站在那,看起来像个挨训的小学生,尽管他并不比陆清昶矮多少。

陆清昶看她刘海有些被打湿了,睫毛上也有水意,他想到了清水出芙蓉。唐瑞雪这张脸什么时候看他都是喜欢的,不是他没见识没出息,她确实是美。

可她不该在灰扑扑的临时指挥部里美,玫瑰天生只能开在洋房里,土坡上的是狗尾巴草。

他冲金衹天摆摆手,“罢了,也快到开饭的点了,你先去外面等着吃饭吧。”

“你看看,我不听你的话,被颜徐笙狠狠算计了一顿,现在兵也没了腿也瘸了。我活该了。”

“你的腿总会好的,又不是落下了残疾。什么活该不活该的?你是觉得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嗯,你不是。是我笑话自个儿。”

唐瑞雪盯着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你骗我,房子是你专门为我买的。”

陆清昶迟疑了一下:“那又怎样?所以你打算来陪我一块死?要给我陪葬?姑奶奶,民国了,我也不是什么皇帝老子,用不着殉葬那套。”

唐瑞雪听出了陆清昶话语中的悲观,心里难受的油煎一样,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接下来的局势;了解也是无用,结果一眼明了,过程却是千回百转。

她帮不了他。

可还是仰起脸来直视了他的眼睛,像是犟嘴,也像给自己打气:“谁说你一定要死?”

陆清昶抬手蹭了蹭自己的脸,忽然很想给自己点一根烟,但手边没有,也就罢了。

“瑞雪,你相貌好,尤其一双眼睛长得最好,想必眼神儿也是一等一的。好,你现在看清楚了——这是青阳县,不是热河,更不是你的北京城!”

“蛮荒之地,败军之将,说的就是我了。我这一去不止二三里,也未必真能有始有终。这样的地界、这样的人,你想清楚了,还要跟我?”

她不回答,没头没尾的反问道:“陆清昶,你说我是谁?”

“嗯?”

她歪头一笑,极力想显得俏皮,试图掠过一些沉重的东西,“承德家里的人叫我唐小姐。可外面馆子里来送餐的伙计、裁缝铺里来收账的小徒弟,那些不明所以的,不都上来就喊我陆太太么?说起来这是你平白占了我许多便宜,我不跟着你怎么讨回来?”

陆清昶没说话,只无声的笑了笑,心里既茫然又感动;同时也生出了几分狠意,现在城外僵持不下,一时半会还不至于一败涂地。为了她,自己也得拼一把。

第23章 尚思为国戍轮台

唐瑞雪留在了青阳。

陆清昶住的地方是一间小院,此时唐瑞雪呆的屋子是他的卧房——在后院,前院住的都是他的兵。

前院吵吵嚷嚷的,好像是士兵们在张罗着煮面疙瘩汤做宵夜。虽然是正在打仗且前途未卜,但人既然还活着没死,就总要苦中作乐。

唐瑞雪听着他们叮叮当当地刷锅分碗,又听着所有声音慢慢消失;不知过了多久,下午出发去临时指挥部开会的陆清昶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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