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番外(78)

作者:章小笼 阅读记录

他来到唐瑞雪房门前,整整驻足了五六分钟,听里面确实是安静,她并没有在暗自痛哭,才抬手敲了敲门。

“是小金么?进来吧。”

金衹天推门入室,看到唐瑞雪正斜坐在床上叠衣服。

唐瑞雪手上不停,嘴上问道:“小金,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我听这家的少奶奶说你要回北平,我自然也跟你回北平。”

唐瑞雪放下一件叠成方块的毛线衫,看了他一眼:“多谢你,出殡办丧礼是个复杂事,有许多规矩我也不大了解,有你帮忙再好不过了。”

她又从床上摊放的衣物中摸出只皮夹子,打开抽出四张已填好数目的支票,一起递给了金衹天。

“其他三张你帮我带给他们,如果他们也能留下帮我操持完白事再走最好。若已经找到去处了也没关系,你传话叫来找我一趟,每人再领一千元走。我没能力安排你们的前程,这些就算我聊表心意了。”

金衹天接了四张支票,但只把三张折了折放进口袋,剩的一张又放回床铺上:“旁人我不知道,但我是跟着你的,我不要遣散费。”

唐瑞雪拾起支票拽过金衹天一只胳膊,将其硬塞进他手中:“你收着吧,我知道你对子至有心,他有的时候脾气不好,这些年你辛苦了。”

金衹天一眼不眨的盯着唐瑞雪,心想你什么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现在仍然不是和她讲明的时机,他是个有耐心的人,何况已经沉默着站在她身后等了这许多年,更不急于此一时了。

记得以前在天津,他听过红楼梦新编的评书;说书人讲到黛玉之死那段说贾宝玉注定忘不了林妹妹,贾府不败薛宝钗余生也要活在黛玉的阴影之下,因为活人是比不过死人的。

他却不以为然,活人或许比不过刚死的人,可活人只要一直好好活着,总有一天创造的新故事会长过被黄土掩埋的旧故事。

“明天一早出发,惠芳说她娘家的哥哥认识铁路局的人,能买到车票。还说现在火车上并没有抽查的,想来我们走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金衹天猜测惠芳大约就是这家那个和她相熟的少奶奶,点头称是附和。

对着熟悉的小金,唐瑞雪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声:“如果北平不是日占区的话,我其实更愿意把墓立在北平。我们在北平住了四年,计较起来其实也不太平,可已经算他这辈子最安稳的好时候了。”

金衹天觉得哪都无所谓,反正只是个衣冠冢:“死者已矣,你就不要想太多伤神了。”

唐瑞雪轻声道:“但我不能让他躺在日本人管辖的墓园里啊,哪怕是衣服。”

金衹天没接话,默默转向窗户的方向,无声地挤眉弄眼做了个一闪而过的鬼脸。

现在已经是春天,最花红柳绿的时节也快到了,等一切彻底尘埃落定他要陪她好好走一走,让她散散心。纵然有战乱,可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足够的资本,再怎么战火纷飞也能找出小范围的乐土。

他有钱,天津的金城银行中存着他攒下的金条,折合下来总值个五六万元。而且他自信不会坐吃山空,一定能用这笔钱再生钱。

做正经的生意,赚干净的钱;再也不去战场上卖命,更不会去码头上砍人——和她一起过安稳的、安全的好日子。想着想着他不禁暗暗一笑,感觉前路实在是很美好呢!

房内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唐瑞雪先打断了金衹天的思绪,“小金,别站着了。你去找徐宝来他们,他们三个若是愿意跟我走,就准备准备明早动身,缺什么东西尽快去县里采买。”

金衹天转过来面向她微微躬身:“好,我这就去。”

第59章 旧事如天远

日军占领北平后立即成立了一个伪政府,也叫什么华北治安维持会,里面新晋上任了许多大小汉奸,全部听命于日军北平防卫司令部。

唐瑞雪回到北平那天雾气很重,北方不常有这样大的雾。

火车到站后张小峰来接她,她甚至无法从车窗里看清过去和陆清昶一起散步过的街道了。

汽车的空间并不狭窄,但徐宝来等人没有想好去处,都跟着回来了;金衹天金沅徐宝来三人在后排挤作一团,另两个实在坐不下,只能搭黄包车。

唐瑞雪在副驾问张小峰:“最近城里的治安还好吗?”

张小峰想了想答道:“晚上有戒严,白天有的路口有日本兵执勤,过路要朝他们鞠躬问好。另外日本人在插手教育界,多亏你想得周到早先就让学校停了课,不然咱们的学生这会儿大概要被迫学习日语了。”

唐瑞雪深知北平居民们纵然关心时局,可终究还是离不开他们自己的井底。忧国忧民、富国强兵对普通人来说是烦恼的、缥缈的概念,生活才是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日本人正慢慢用日文课本、满洲歌谣、罂粟、红丸、影星李香兰填补井上的那片天——这些东西实际存在着,他们希望市民只看到这些。

她叹息道:“他们是想把满洲文化渗透的那套招数搬来北平。”

张小峰手握方向盘,看着前方道路。

唐瑞雪又说:“停课只是一时之计,孩子们不能总不上学。只有迁移校址,才能延续教育文化之命脉。”

张小峰用余光扫向这位小婶婶:“是这样。”

唐瑞雪忽然一抬手:“停车。”

张小峰不明所以,猛地踩下了脚刹,后排三人被晃得纷纷前倾。

唐瑞雪把脸转向后方:“家里什么也没有,回家要吃饭也得现打电话叫馆子给送,正好前面有家小饭馆,你们几个下车去买些吃食来吧。”

那三人走后张小峰推了推眼镜:“婶婶可是有话对我讲?”

如今北平人若无事不愿在外闲逛,各家饭馆生意均冷清,买饭菜不会耗时太久。

唐瑞雪不加铺垫直言道:“小峰,你是延安的人吧?”

张小峰鼻子不自然地抽动一下,口中不置可否:“何出此言?”

“你不要担心,我一个寡妇不做官不涉政,说这话仅站在学校的立场上。何况陆清昶就算活着也不会存害你的心,他这辈子在乎的只有外敌而已。”

张小峰沉默了半晌,算承认了:“婶婶言重了,我知道陆叔叔和那些人不一样。”

唐瑞雪笑了,说出了她叫张小峰来接站的目的:“你若是有力量,就带着学校迁去延安吧。”

张小峰点头应了,而后又显出一丝犹豫来,唐瑞雪叫他有话就说。

他用手指拨弄着车内后视镜上挂的一个貔貅吊坠:“害我父亲的王承玄如今又上位了。现在有一些流言说陆叔叔不忠职守畏战潜逃才会失了北平又失河北,而刘广兴抗日有功,率部支援了河北战场虽败尤荣。这种言论发酵得很厉害,除了河北当地的老百姓知道细情,更多人是被坊间传言带着走的。”

闻言唐瑞雪愣了愣,随即冷哼一声:“打仗...真出力卖命的打死了,剩下贪生怕死的无能人去邀功领赏,向来都是这样...他一辈子就傻在这上面了,临到了都不知道忠字就是一把刀插进心里——要死人的!”

张小峰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异性,生怕一个不留神说错话惹出她的眼泪来,于是小心翼翼的试图转移话题。

“天津有所中学与组织上关联密切,我想或许可以与育英并做一所学校?迁移路上也好彼此照应,就像西南联大那样。”

“那自然是好。”

“既如此我想越早行动越好,你愿意的话可以随着一起去延安。陆叔叔对我有恩,我会上报组织一定保障好你的安全...”

唐瑞雪打断他:“我不能走。”

张小峰不解:“为什么?”

“他死了,可他在世上的事还没了结。”唐瑞雪拉下车窗,感受着扑面微风,“有人污蔑他畏战而逃,这是辱没他。我不能听过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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