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临+番外(83)

作者:章小笼 阅读记录

如此过了半个月,唐瑞雪已经和吴妈混熟。

这天吴妈外出买菜不久,她听见院儿里有动静,便出了屋子想帮着把东西搬运去厨房。

没有吴妈,院子里只站着一个戴帽子的男人。

唐瑞雪看向院门,还是严丝合缝的关着的,他是翻墙进来的。

那个潮湿夜晚的记忆又涌上来,她后退两步,抱起了房屋前主人留下的一盆绿植,同时心中飞快思量着陶瓷花盆够不够砸晕一个成年男子。

那男人却也退后了两步:“太太,您别怕,是我,刘舫!”

唐瑞雪一愣,险些摔了花盆。

小心翼翼地弯腰放好花盆后她仔细打量了男人:“小刘?你怎么瘦成这样?”

眼前人脸色灰黄,眼睛浑浊,两颊深深凹陷进去,全然不像她印象中的刘副官。

两秒后她意识到自己这话问的不礼貌,但刘舫没计较,松了口气似的:“太太,我可算找到您了。”

唐瑞雪看到刘舫还穿着夹棉薄袄,便猜测他过得潦倒,无钱购买单衣:“进来说。”

进了客厅,唐瑞雪先招呼刘舫坐下,又倒了杯茶递过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和徐宝来他们没有找到职业么?还是遭了人骗?”

刘舫双手接过了茶杯,并没有喝:“很快我们三人就分开了,他们俩的境况我不清楚。”

“太太,我快死了。”刘舫露出一个惨笑,“您看到我这副模相,是因为病。我咯血,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肺癌;在医院治了一阵子,手上的钱全搭进去了,反倒比刚住院时更严重了。”

唐瑞雪一时惊得说不出话,半晌后才道:“那么...你现在是出院了?你不能放弃啊,实在不行换一家医院再看看,医疗费你不用担心,我来支付。”

刘舫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只见他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头顶稀疏得像个古稀老翁似的。

“没用,医生也说了,继续治也最多再活半年。”

“太太,我知道您一直心好,但我这次来不是问您要钱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心里有过不去的坎,临死前得讲明白了。”

“军座是被日本人打死的没错,但如果没有自己人卖他,日本人一时也不敢攻上山,双方僵持的时间里我军或许还有转圜。”

唐瑞雪气息一滞:“什么意思?”

刘舫放下茶杯,双膝一弯跪下了:“害军座的人里也有我一个,如果不是我贪生怕死不会害死了那么多弟兄,我得这个病谁也怨不着,我知道我是遭了天谴了...”

接着他慢慢讲述了金副官长是如何说动他们做逃兵,又如何骗了山东来的卫队下山,导致军座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下令强攻下山与日军血战的。

“我们跑到半山腰时,军座追上来了。我以为我们几人被抓了现行必死无疑,军座却放了我们走…他从前没亏待过副官处,最后也饶了我们一命。军座对得起所有人,是我们不是人。”说到这他背过身去用手帕堵着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然后才有转向唐瑞雪哽咽着说,“太太,我不是要替自己开脱,可金祉天确实太狠了。我们本来是五个人,杜丰只不过说了一句他先前只想做逃兵,没想到会害死那么多人,就被金祉天开枪打死了。”

唐瑞雪把倒给刘舫的茶自己端起来喝了,一张脸雪白的,手也隐隐有些发颤。

她听明白了,子至死在和敌寇交锋的战场上,小金没有杀子至,但他的行为造成了一系列连带效应。

瓜连蔓引,罪魁祸首可以算是小金。

唐瑞雪不记得自己在沙发上坐了多久,刘舫什么时候走的她不知道,吴妈买菜回来对她说了什么她也印象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心疼,以及要等金祉天回来。

这天夜里金祉天回家了,吴妈也没睡,披着衣服迎出来向他汇报:“金先生,您这是上哪去了?唐小姐从今天下午就不大对劲,饭也不吃话也不说。我劝她去休息,她像听不见似的,看着怪吓唬人的,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脏东西哇?”

金祉天低声斥道:“不要说那些神神叨叨的,她是不是病了?她最近好好吃饭了吗?”

吴妈摇了摇头:“没有啊,我试过了没发热。最近我做饭唐小姐都说挺好吃的。”

“我看看她去。”

他进了房间,看到吴妈自作主张的帮主家节省电费,只开了沙发边的一盏落地灯照明。

他轻轻在她身边坐下来:“瑞雪?怎么还不睡?”

唐瑞雪转向金祉天,昏黄的灯光从她左方照下来;她半边身体还隐在阴影里,一张脸被映得半明半暗,像一幅对比强烈的画。

她并不回答,只紧紧地盯着金祉天,一双瞳仁漆黑,瞧着当真犹如鬼魅。

金祉天看了她这模样,心里暗暗犯起了嘀咕,他没怕,只是担心。他小时候听老人说女子阳气不如男子足,若是碰到身体虚弱的病中时节,就阴气更重,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近身。会不会是因为自己出门太久,这间屋子阳气不足,导致小鬼找上门欺负她了?

他晃了晃她:“你怎么了?”

唐瑞雪一字一顿:“陆清昶待你不薄。”

话音落下,金祉天耳边忽然响起了长长的耳鸣,仿佛有节火车从他脑子里开过去似的,震得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唐瑞雪扬手抽出一巴掌,吴妈的补汤不是白喝的,她这个耳光打得惊天动地,金祉天被扇得一歪身子。

“在河北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还能睡得着觉?”

金祉天摸了摸脸,坐直了望向她。

挨了打他一丝脾气都没有,因为看她饶是气得皱眉瞪眼,两道长眉也是鸾翔凤翥飞向鬓角,犹如名家出品的书法,是传世之宝。

“我睡得着,因为我问心无愧。”他说道,“我去河北就是为了带陆清昶走,可他不走,我只好自己走。至于卫队的事,卫队是刘广兴的人,刘广兴什么样你也清楚,我怎么知道他非要下山救刘广兴的人?他不下令下山,日本人杀净卫队后未必敢再往上攻——当然,山上的粮食也不够吃多久了。但能走的时候他就是不走,我劝过他,他打定了主意不走。你要我怎么办?”

“他是英雄也好,我是小人也罢。我爱你,他也爱你,但他短命,只有我能照顾你一辈子。谁告诉你的这些事?徐宝来?刘舫?还是赵羽田?他们有没有告诉你那天下山时陆清昶其实追上来了?他追上来又放行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带兵这么些年没攒下几个钱,你就是吃糠咽菜也未必够活一辈子,何况你怎么能吃糠咽菜?你只能住好房子过好日子,在家使唤老妈子出门带保镖司机,不然就会像那晚一样...”

唐瑞雪终于落下泪来:“你闭嘴!”

金祉天不闭嘴,他笑起来:“陆清昶是个精明人,他怕你吃苦受罪,所以让我照顾你。他用心良苦,我怎么能辜负?”

唐瑞雪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瞎眼的,她一直觉得小金好,她不爱他,还觉得心中有愧,耽误了他的年华。

她现在才看清他是个行走在人世的邪祟,他的情感、他的逻辑全是自顾自的。

她站起来要往外走,金祉天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

唐瑞雪的视线是水雾模糊的,她猛地一闭眼睛将泪眨出来拭掉:“放手!”

金祉天死死攥着她的小臂,简直像要攥出她的骨血来,“我不让你走,你不能出去,你出去会有危险,要出去等明天我陪你——”

唐瑞雪想往外跑,可她即便喝了再多补汤,又怎么抵得过男女双方天然的力量悬殊?

她被金祉天拽得踉踉跄跄,他几乎是硬把她拖进了卧室。

金祉天生平第一次对唐瑞雪重手重脚,强行把她按在了床上。

“睡觉,那么晚了你该休息了。”

唐瑞雪跳起来又甩了他一巴掌:“你发什么疯!你还要关我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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