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匣香(48)

作者:烈驹 阅读记录

十一月,鲁晓颦从北京回无锡已经有两个月了,照例亦如往常忙碌织纺的运作,晚上教授桂生读书,她寻思哥哥既然两年前离开了白云寺,必是找自己去了,倘若在这无锡城里,为何不来找自己?想到这里她哀婉地叹息。

她又想到远在马来西亚的鬙殷一直等着自己,盼着与自己和孩子团聚,自己何尝不想与他相见?她感激鬙殷对自己的深情厚谊,这么多年孤苦一人也未曾再娶。现在哥哥找不到,爱郎也未去见。她万般皆苦却无法用语言来细述,只能放入心内,熬着,痛着。痛思许久鲁晓颦拿出信纸,徐徐写下触感而发的五言律诗:

“云结映山红,凌崖孕兰芝。

笼鸡唱初晓,竹耙觅火荻。

南风乱凌波,晓镜寄诗词。

飘絮更兼情,谁解其中意?”

不吐不快的话在纸张中宣泄,郁结的不快稍稍化开一些。鲁晓颦经常在梦里见到自己的亲人,他们指责自己害死了他们……也梦见到齐鬙殷站在广安门的老宅前始终背对着自己……她呼唤着他们努力向他们靠近,却被他们一甩袖推开……一夜惊梦拥被而起,鲁晓颦抹干额头上的虚汗凝想,大约是见到织锦和楚翘惨景的缘故,自从北京回来她常做着这样的噩梦。

民国十九年,桂生已经八岁了,这个年纪是要送到正经学堂读书的。桂生极其喜欢和门前的孩子蹲着丢石子玩,鲁晓颦闲暇时便倚门望着桂生,有时望着桂生仿佛看见了鬙殷。此时刘绍才已经娶妻生子,鲁晓颦不像以往那般见了远远地躲着,见他路过家门望着自己,也点头回礼。

鲁晓颦寻了一遍学堂,将它们仔细做了比较,得知竢实学堂与老旧学堂不一样,开设中文、算学、西文、体操课,既弥补重文不重体能教育的缺憾,其他知识也有所普及,便带着孩子慕名而去,学校起先因孩子年纪尚小为由拒收。桂生见校长不收自己,母亲一脸的沮丧站在一旁低声说着好话,便灵机一动用稚嫩的嗓音朗诵了母亲教自己背诵的泰戈尔《飞鸟集》中的一段:

“Stray birds of summer com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

And yellow leaves of autumn,which have no songs,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n.”①

校长听到桂生不慌不忙地用童音背诵西文诗歌,背起双手左右打量桂生一番,高兴地笑道:“鲁女士,您的孩子聪明得紧呐……也看得出来您教子有方。”便破例收下他为学生。

鲁晓颦看孩子争气开心地攥紧他的手一路走着笑着回了家,在家门口却被苏金旺老伯给拦了下来。

“先生,出事了!”苏金旺老伯说话激动得连下颌处的胡须也跟着不断抖动,他那只苍劲有力的大手不断着急地拍打自己的大腿。

“苏老伯,不要着急!有话慢慢说……出了什么事?”鲁晓颦轻柔地说着,示意苏金旺老伯慢一点说话。

苏老伯摆摆手,脸都气红了说道:“刚才来了一些官老爷,说咱们的税钱没有交,把咱们的院子砸得七零八落,连同伙计闹得鸡飞狗跳!”

“有什么钱没有交?”鲁晓颦诧异地反问,“我们不是按月纳税吗?一分钱都不曾落下,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我也不清楚……他们一来就砸东西……布匹也给扔得一地都是……先生,您看怎么办?”

“他们人可还在?”鲁晓颦听苏金旺老伯如此一说,料想必是惹到了麻烦,急忙问道。

“已经走了……人散了……我才来敢找你……我知道你今天要送少东家去学堂念书,所以现在才来找你……”

“走……看看去……”鲁晓颦不由分说带着桂生一道和苏金旺老伯去了织布坊。

鲁晓颦的织布坊离家不过几步路远,几分钟便到了。竹竿东倒西歪倒在一边,竹竿上晾着的白布给扯得没了形状,皱巴巴地摞在了一处。染缸里扔进了几匹布,染料星星点点撒了一地,几名伙计弯着身子拾捡地上的布匹,看见鲁晓颦来了都齐齐地站直了身子喊道:“先生!”

鲁晓颦撒开桂生的手,快步走进门内,她搁在天井中绣架上的绣品给撕成几块,鲁晓颦心疼地把绸布抓在手里惊问:“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韦福贵在吗?”韦福贵是鲁晓颦请的账房先生,平时账本鲁晓颦必定要一页页翻看,可巧最近忙于孩子的就学便旁搁了,却没料到遇到这种事。

“在的……”韦福贵听见鲁晓颦唤自己弯了腰从挤了的人群里站出。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这个月……布匹销量并不是很好……那些太太小姐瞧着西洋布新鲜,都去买西洋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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