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长安(6)

作者:陆尚恩 阅读记录

陆暄捏起一片花瓣,往空中一抛,再把它吹开。良久,她才重新开口:“真的没了?”

玉棠沉默了片刻,仔细回想了一遍,确认道:“没有了,属下就查到这些。若是需要,我明日再去。”

“长……咳,”陆暄别过头,顿了顿,“我是说,齐王殿下……怎么样?”

玉棠:“……”

“查不到就算了,”陆暄自顾自说道,“也不会有什么事儿。”

屏风那边的玉棠再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将军一早就想问,何必把全京城都问候完了才说?”

陆暄:“……你平常不是话挺少的吗?”

玉棠对此质问充耳不闻:“既是心里挂念,见一见也是好的。”

“是啊,”陆暄低笑一声,“我也没有谁可以挂念了。”

玉棠一时语塞,怔在原地,听见“哗啦”的水声才反应过来——陆暄已经从木桶出浴,很快便换好了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水珠滴滴答答地从发梢落在地上,也打湿了宽大的白衣,屋内跳动的灯火衬的她眼尾那颗小痣愈加摄人心魂,隔着水雾,那双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落寞。

“属下失言,请将军责……”

“罚你吗?罚什么?”陆暄走近,随意拍了拍玉棠的肩膀,“忙了一整日,辛苦啦。”

“将军!”玉棠见她要走,连忙端上一个通体透白的小碗,“这几日若是留在宫里,恐怕多有不便,还是提前喝了好。”

那碗中是深褐色的药汤,显然是刚煎好不久,还冒着热气。陆暄一皱眉,似是对这扑面而来的苦味抗拒不已,但随即干脆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用袖子沾了沾嘴角,把碗放回托碟,大步往外走去。

玉棠看着她离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默默转身收拾屋子去了。约莫两炷香过去,地上的水渍也清理完毕的时候,窗外飘进了断断续续的乐音,吹奏者先是试了几支轻快小调,最后却选择了一曲哀婉之歌。

“是筚篥的声音。”玉棠心道。

筚篥是北燕的乐器,在中原并不常见,玉棠随军离京前,只在宫里听到北地乐师吹奏过,那音色深沉浑厚,凄怆不已,催人泪下。

“枯桑老柏寒飕飗,九雏鸣凤乱啾啾。

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

乐师曾说,这是思乡之音。

陆暄在边关偶得一筚篥,略有闲暇,便缠着几位老师傅求教,几年过去,也学的有模有样。玉棠推开窗户,果然看到对面屋顶上有一披着斗篷、盘腿而坐的人影——这事儿也就她家将军做的出来。玉棠苦笑,不知是该叫她下来,免得着凉,还是提一壶酒一同对月而饮。毕竟,看着这空荡荡的院落,连自己都会伤情一番,何况是将军呢。玉棠想道。

这院子的旧主、旧客,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六年前,陆炀从边关带回一对无家可归的母子,京中难免流言迭起,但陆将军还是执意留人,说那女子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也许诺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教他长大成人。当年的陆暄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对这个捡来的弟弟甚是满意,成日带他横行京城吃喝玩乐,还给他起了个汉人名字,叫“长安”。

但四年前,北燕人在京城发动了一场骇人的刺杀,也彻底改变了陆暄的命运。朝廷彻查,竟发现是陆炀一直保护的女子私通北燕,她所谓的“儿子”长安,是与大尧和亲的北燕公主之子——失踪多年的天潢贵胄、大尧的四皇子!

如此大事,朝野皆为之震动。长安随即被带回宫内,一直到半月后北燕犯边,陆暄离京出征,两人都不曾见过一面。陆暄虽在当年的国子监祭酒、恩师谢文襄力保下洗脱叛国之嫌,可父、友、师皆殒命于此,大悲大痛之中,仍然要亲上沙场。这噩梦般的、殷红的回忆,到现在也无法挣脱。

长安,是噩梦里唯一的光亮,是她与京城之间……最后一条断不开的线。

在边关时,京城是温柔的故乡。可回到京城,物是人非,故乡的味道却如镜花水月,淡到无可捉摸,散在乐音中了。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从宫中来的马车便停在了将军府门前。陆暄骑马骑惯了,也简单惯了,对这阵仗实在不敢恭维,但她昨夜的确没睡好,索性在车里闭目养神,和周公下了一局棋。车外白遥与玉棠并驾而行,一行人在哒哒马蹄声中,来到了巍巍宫门前。

作者:诗引自李颀《听安万善吹觱篥歌》

第4章 冠礼射柳再逢君(一)

在大尧,即便是布衣之家,也会将“加冠”视为人生大事,最不济也要摆上酒宴,请来亲朋好友庆祝一番,号称以礼治国的皇家更是把礼制置于高位。当今圣上洛晋还是太子之时,冠礼便办的十分气派,整整一年都被民间百姓津津乐道。先皇帝上了年纪,身体每况愈下,早早地给没成年的儿子们都封了亲王之位,老二洛旻、老三洛衡、老四洛安出宫置府的时候,皆尚未举办冠礼。洛晋与洛衡都是皇太后所生,如今先帝不在了,洛晋便要给弟弟张罗一番,也刚好讨了母亲的欢心。据说皇太后近日见谁都笑眯眯的,还无缘无故打赏了殿里好几个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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