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藏(上卷)(10)

也许是忙碌冲散了离愁,傅同礼没有闲情逸致去感伤,直到他去弘义阁拿东西,才发现女儿夏葵正在一边整理文件,一边无声地哭泣。

夏葵其实是傅同礼的养女,是他十九年前的夏天在葵花下捡到的,取名为夏葵。夏葵今年十九岁,从有记忆起,就在故宫里嬉笑长大,而今眼看着即将离去,难免有些不舍的愁绪。

傅同礼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小葵,别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爹你胡说,我就算哭也是很漂亮的。”夏葵用手背抹了下脸,咬着下唇倔强地说道,“我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只是这眼泪就是不听使唤,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傅同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让他说些古董文物的历史,他一定口若悬河,但如何安慰女儿,这完全都不是他的工作啊!管委会里年轻的女孩子就只有夏葵一个人,平时只要有丁点不如意,都会有好几个小伙子围上来嘘寒问暖,根本用不着他这个当爹的发愁啊!

“爹,你说军队怎么就那么没用呢?这么快山海关就失守了……”夏葵恨铁不成钢地握着粉拳,即使长相娇弱,但她的内心其实非常强悍,若不是身为女子,她都想穿上军装去前线抗战了。

傅同礼顿时觉得头疼,两夜没睡的他头大如斗,不由自主地便感叹道:“唉,若是君顾在就好了。”以往就只有沈君顾最了解夏葵了,保证能给哄得没脾气。

结果夏葵听到这句话,眼泪掉得更凶了。

傅同礼暗呼“糟糕”,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但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也不允许他离开太久,只能硬着心肠,想要当没看见一样悄悄离开。这时,门外大步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对方身材高大,穿着洗得有些泛白的中山装,因为一直在搬箱子,浑身汗湿,整个人在寒冬之中都冒着热气。头发也湿漉漉的,垂下来挡住了双眼,看不太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唉,岳霆啊,来找我的吗?我这就来。”傅同礼正愁没有借口离开,连忙招呼着。

来了外人,夏葵就算是再伤心,也要顾着点颜面,连忙掏出手绢擦拭泪水。

“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岳霆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朝夏葵特别严肃地说道,“不过哭归哭啊,别影响干活啊!还有眼泪别滴在纸上,虽然只是一些我们手写的记录文件,但多年以后说不定就会成为宝贵的历史资料,眼泪滴下去的话,万一字迹晕开来怎么办?要是被人误会我们这些人多愁善感可怎么办?”

夏葵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表情扭曲。

傅同礼也特别无语。

岳霆这小子是两年前被别人推荐来的,据说是南洋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特别仰慕故宫的文物,才费尽心思求上门的。当时有许多人抢破头要进故宫,都以为能占得便宜,傅同礼倒是在那时候收了不少人进来,不过那些心怀不轨的也都用各种理由先后打发走了,只剩下岳霆一直留到现在,表面上看极其安分。

其实抛开成见,傅同礼不得不承认岳霆是个无可挑剔的下属。任劳任怨,人又机灵,长得酷帅,赏心悦目,性格又好,和谁都能处得来,没人说过他半点坏话。若提起岳霆,大家都会觉得可靠,把事情交给他办就等于放心,不用再操心了。

“院长,差不多都收拾好了,该准备启程了。”岳霆走到傅同礼面前,撸了一把额前垂下来的碎发,露出他刚毅的五官。他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双清澈的眼眸,目光坚定,就像是这世间没有任何可以让他动摇的存在。傅同礼渐渐地信任他,也是因为他的眼神不管看到多么珍贵的国宝,都不会产生动摇、发生变化。

“嗯,好,我们出去吧。”傅同礼担忧地看了眼女儿,发现夏葵已经擦干了眼泪,利落地收拾好文件装箱了。

三人从弘义阁中走出,来到太和殿广场,忙碌了一个早上的人们正在吃迟来的早饭。傅同礼却来不及吃东西,而是去亲自安排启程的事了。

他这一走,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

头顶上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散发着毫无温度的光芒,站在太和殿广场等候的所有人都冻了个透心凉,从心里到外面都冷了个彻底。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也许是早就有了听到坏消息的心理准备,所以在一脸憔悴的傅同礼回来宣布调令没有被批准,今天没法离开的时候,众人都莫名地松了口气。只是,已经装上车的国宝文物需要卸下来,重新清点入库。所有人都强打起精神来,继续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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