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606)

凤知微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容——天下官场果然都是一个德行,剥去道貌岸然外衣,最是肮脏yín乱。

她四面望望,有点奇怪知晓怎么还不回来,按说大号都够解决了,只是也没想到会出事,因为昌平宫人影如cháo,顾知晓又是天盛打扮,谁见了都不会为难,不过还是不放心,凑过去对慢慢尝着西凉甜酒的顾少爷道:“去找找你家知晓。”

“你呢?”顾少爷也有点担心女儿,但还是先问她。

“我能有什么事?”凤知微笑,“摄政王再怎么为难我,也断然不敢在西凉境内让我出事,他是要jiāo好天盛,不是要打仗,你放心便是。”

顾少爷想了想,道:“马上便来。”随即出去,凤知微推开身侧两个舞娘的劝酒,端了杯,踱步到殿侧回廊连接的露台,这里清静,四面活水徐徐,清波涟漪,脚踩刷了桐油的廊木,步声空灵清越,远远传开去。

转过一个弯,便是露台,阔大的水面倒映星光粼粼,一阵阵凉风掠波而来,chuī得四面旗杆上浅紫宫灯灯光幽幽,像一片浅紫的绸缎,铺开在白木的地面上。

却已有人捷足先登。

那人靠着栏杆,凭湖临风,风chuī起乌发如缎,背影颀长而挺直。

凤知微停住了脚步,仔细的看一眼那背影,下一瞬她转身就走。

“芍药。”

有点可笑的称呼从背后传来,凤知微的背,僵了僵,随即转身,带点茫然的笑道:“阁下是在唤哪位侍女吗?需要在下帮你找过来么?”

那人缓缓转身,半倚着木栏杆,深深看她,虽是陌生的脸,但一双眸子波光明灭恍然如前,他看着对面锦袍玉冠的少年,眼神一瞬间掠过些微陌生和疼痛,随即换了波澜不兴的沉静温和。

“我在唤我的逃妾。”他转开眼光,注视波光潋滟的湖面,“她今年十八,天盛人,长熙十四年白头崖一役为我俘虏,自愿做了我的妾,曾和我长居大越浦城浦园,受尽宠爱,令我打算于年后纳她为侧妃,正当我欢喜修表准备上报朝廷之时,她勾结同党,潜入浦园,倾我湖,伤我身,围我城,更兼去而复返将我再彻底骗上一回,骗我信她会忠心归顺,骗我携她共上城楼劝退敌军,骗我以为从此后便可和她携手天下共看这山河壮阔——然后,她当我的面,挽弓、碎墙、跳城、逃生。”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一字一顿,像是沉重的雕花大弓,决然的砸在了巍巍城墙砖上,粉碎,成灰。

凤知微默然负手而立,听得也极认真,宫灯幽影打在她脸上,摇曳出一片模糊的暗影。

“魏侯……”晋思羽缓缓上前来,这声轻柔的呼唤,竟似比刚才那沉静而恨毒的语气还令人森然几分,“你告诉我,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欺我真心负我挚诚的凉薄女子,我该不该追索天下,不死不休?”

他一步步bī近,凤知微没有不自在,也没有退,平静的立在原地,抬眼看他,突然笑了。

她的秋水蒙蒙的笑意,开放在南方秋季微湿沁凉的风里,像一朵洁白的兰花,瞬间迫人灼灼绽放,千万里江山,顿时弥漫王者之香。

晋思羽看见她的笑,倒怔了怔,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位可敬可佩的妾,是叫芍药么?”凤知微柔声道,“名字虽俗,风骨却不俗,本侯虽然不认识她,却很为她赞赏——两国jiāo战,沙场厮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战,场下较量尔虞我诈你来我往也是战,这位芍药姑娘输明战,赢暗战,不堕我天盛国威,很好,只是说到底,和阁下你也不过是平手,人家不介意身为你俘虏含悲忍rǔ潜伏隐忍,阁下为什么一定要介意被敌人钻了空子吃点小亏呢?”

晋思羽站定,望着月下的少年,想过很多次相逢的场景,但就是没有想过,这个时辰,那么关系微妙的一对男女别后初遇,她竟然还能侃侃而谈神态自若,其实他本应该想得到的,但就是不愿想,不愿猜,然而等到今日终见,她比他想象得还要无qíng。

他默然立在那里,听着那淡而凉的一字字一句句,只觉得心脏似被无qíng大手狠狠绞扭,一阵阵翻转颠倒的疼痛,痛到几yù按住心口,将那颗堕入冰水的心,狠狠挖出来。

别后半年,朝务政事,每每遇见那个名字,那人才智卓绝,那人风生水起,那人捭阖朝堂,那人独步天下,听着那些光彩耀眼事迹,却像隔着玻璃看另一个人,那浮薄迷蒙的霜花背后,现出那样一张脸——细致的,娇弱的,眉心微红殷殷而双目波光流转,笑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却让人一见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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