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762)

“学生这条命是司业的,司业往何方走,学生自然跟着。”钱彦笑容若有深意,凤知微心中一动,瞟他一眼,这人极其jīng明,莫不是猜着什么了?

一瞬间她有些犹豫,然而眼角突然又瞥到一个人,顿时将要讲的话忘了。

不远处秋晚河边,一人黑色轻裘月白长袍,悠悠临水而立,朝霞粼粼如金,他倒映在河水里的身影修长。

钱彦早已无声无息退了开去。

凤知微立在原地沉默一刻,随即坦然行了过去。

那人没有回头。

“秋晚河临秋看晚,最有景致。”他道,“这四面枫林,深秋之时红叶纷落,于碧水之上悠游,是帝京十大景之一,你这些年奔波忙碌,从来没有好好观赏过这里,但望明年深秋,你能来看一看。”

“我也但望可以。”凤知微含笑和他并肩而立,“殿下此刻来送我,不怕引人非议吗?”

宁弈低头看河水,波光粼粼里当真是俪影双双,可惜瞬间便要拆分了天各一方,再见时就算能站在一起,那也只怕是对面持刀相向。

“能令我陷身最大非议的,向来只有你一个。”他笑了笑。

凤知微也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殿下那是在怪我了之类的废话,她和他之间,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恩与怨,若只是个人之间的仇恨,彼此都未必不能后退一步,然而对立的是血脉,是生死,是家国,是所有巍巍沉厚山石难撼的一切。

那一年宁安宫娘亲榻前,她在娘最后目光bī视下,在她耳边发了最毒的誓。

“若不能复国复仇,则娘和弟弟灵魂永不解脱,日日受地狱赤火焚身之苦。”

娘是何其的了解她,知道只有拿她自己死后灵魂来发毒誓,才能令她在这条艰难苦痛的路上咬牙走下去。

若只应了她自己生死,她早就轻易抛掷。

却不能想象娘的灵魂永久沉沦,不能想象为自己死的弟弟,死后依旧不得解脱。

她欠了她们的,不能从生到死,都永无止境的欠下去。

“忘记我吧……”很久很久以后,她一声低语如叹息,在河面上落蝶般轻飘飘chuī开去。

“我忘记不忘记你,是我的事。”宁弈淡淡道,“但我不要你忘记我,知微,哪怕恨也好。”

“你是为了让我恨着你,才对赫连下手?”凤知微一句话轻若糙芥,份量却千钧般重。

有怀疑,就问,就算是敌对立场,她也不要隐藏的误会拨乱了既定的步伐。

“不。”宁弈答得也极gān脆,“知微,你不该问这句话。”

凤知微扭过头去,眯眼注视着燃烧着红霞的天空,半晌轻轻道:“可是抱歉,有辛子砚。”

是了,终究是敌对的。

她必杀辛子砚,他却也不能放弃,要紧的不仅是那一条命,还有楚王阵营对主子的信心和忠心,如果他连一个忠心属下都保护不了,如何令那许多人归心?

彼此都已箭在弦上,不发,便首先要勒伤了自己,就像无论宁弈有没有对赫连下手,她都必须在离开前杯酒动群臣,只有他暂退中枢被皇帝猜忌,那个十万大山挖华琼的计划才能被安然搁浅。

凤知微蹲下身,掬起一捧河水,对着宁弈张开五指。

清冽的河水飞速的从她指fèng间泻去,像刹那溜走的时光。

“往事悠悠如逝水。”她道,“去者不可回,来者不可追,仅以此,临别相赠于殿下。”

水流溅落,一去不回,她离去的背影清瘦而决然。

无人知转身那一刻,溅落的晶莹里,有她那一滴。

而他默然伫立,如前向水悠悠。

日光忽然收去,不一刻天色转yīn,竟然下起了雪,碎雪落在黑色狐裘,刹那间薄薄一层,像乌眉勃发的少年男子,因尘世积了满身的风霜。

恍惚间突然想起。

明日,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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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chūn节,便在路上奔波的过了。

路,是向着山南的路,并不是山北。

正月初七的时候,热闹的乐亭府城门口,辘辘驶进来一队马车。

马车很朴素,看起来就是普通的行商队伍,一路进城无人注意,打听着到了乐亭府衙门口。

因为过年,府衙不办公,大门紧闭,那群马车停下了,也没有人出来询问接待。

“辛子砚就住在这里?”凤知微掀开车帘看着后宅方向,神色冷而静。

“你打算怎么处理?”宗宸道,“就这么直接走进门去?”

“有何不可?”凤知微淡淡道,“老辛值得最堂堂正正的死法,我要和他说个清楚再做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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