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权(852)

据说那一夜他抱着她坠落,底下便是上万御林军,很多人都说看见她落入人群,然而却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尸体,当时人多混乱,有人被踏死,死得面目全非,但是尸体一具具找了,没有她。

找不到,就还有希望。

找便是了。

这一年,他走过南海,走过闽南,走过糙原,回过西凉,闻过憩园的海风,看过安澜峪的海,到过大越的浦城,找过糙原的白头崖,去过格达木雪山的镜湖。

在南海的码头上,他幽魂般四处游dàng,寻找当年帐篷的影子,在一处墙角前停下脚步,在那里,她促狭的将知晓塞在他怀中,用温软和rǔ香,冲开了他的混沌天地。

“你也曾这么软,这么香,抱在母亲的臂弯,你也应该听过母亲的小曲儿,被父亲这般抚摸过脸。”

不,知微,那些我都忘记,生命里照she下的最明亮的痕迹,来自于你。

在浦城的浦园,他在她住过的屋子前徘徊良久,手掌贴上冰冷的墙壁,当年他也这般姿势贴着那面墙,当年墙后有她,隔着一堵墙也似触着她起伏的心,如今他只觉得掌心冰凉,墙后空室,光影游dàng。

在镜湖前那个巨大的石心对面,他抱膝等了很久,等着她突然从石心后面出来,对他轻轻笑,说:“哎,你果然知道我在这里。”

他等了三天三夜,踩着那莲花一次次越过湖心,雪山的风chuī起他衣襟,恍惚间她还在他身侧,凌波微步步步生莲,然而当他转头,永远是一片洁白的空茫。

他那样努力去找,然后有一日终于明白,原来他永远也找不见她了。

无论生或死,当她决心湮没于人群,那么谁也找不见她。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便又猛力的仰起脸,但就算仰得那么急那么快,依旧觉得有湿热的液体,无声的流下来。

“若有一日我为谁哭,我必永不再笑。”

知微,今日我为你终于懂得流泪,你可看见?

他静静的仰着脸,等初冬的gān燥的风将脸上的湿意chuīgān,那一小片沾过湿意的肌肤有点紧绷,像在她身侧活得分外跌宕起伏的十年人生。

然后他下马,找出随身纸笔。

这一年他有时会写些字,埋在做了记号的树下。

在浦城他写:芍药很漂亮,眉心那点红,可爱。晋思羽做皇帝了,他居然也在浦城,他装作没看见我,我装作没看见他。

在白头崖他写:我恨你所有重要的事都瞒着我。

在憩园他写:当年你也快死在这里,我那时还不知道悲伤,有时候恨起来会想,你真的要那时候死了会是怎样?想了半天还是不敢想,顺便告诉你,华琼和燕怀石现在不错。

在安澜峪他写:我知道你记得这地方,你没说过,可我就是知道你想看看这里的海,我代你看过了,没什么好看的。

在镜湖他写:当初你在宁澄怀里塞了遗书给宁弈,你把那酒毒的解药给了华琼,把密旨给了齐氏父子,把大成密库的两把钥匙给了杭铭,你让我找战旭尧要最后一把钥匙,把大成密库打开,给宁弈抚恤阵亡将士和受难百姓,你让这些人把这些要紧东西献给宁弈,给宁弈留下保住他们的命的理由,你给每个人都安排了后路,为什么偏偏就不安排你自己?

你为什么偏偏要放弃你自己?

本就不是你的错,赎罪至此,也该够了。

他默默的盘腿坐在道边,不再觉得地面肮脏,想了很久,提笔写。

知微。

还记得那句话吗。

“我要你走出困你的牢笼,我要你看见这世界不仅仅就是你眼前那一尺三寸地,我要你不要总做着套中人每碗ròu必须得八块,我要你学会用目光正视我,我要你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计较和争吵,懂得,爱。”

“……当我终有一日走出心的牢笼、看见一尺三寸地之外有人妩媚娉婷、脱去套衣学会吃ròu允许七块或九块、用全新的目光展望这阔大沉雄新天地、第一次懂得哭懂得笑懂得计较和争吵,然而当我想告诉你这一切,云天苍茫,沧海空流,你却又在哪里?”

“既然如此,我还要这破茧脱壳人生何用?不如三尺薄棺,一幅麻衣,葬。”

写毕,他将笔一扔,将纸卷随意的往树下一埋,头也不回,骑马离开。

初冬的风chuī过,附近的林子里有簌簌声响,像无数落叶归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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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冬至。

按说冬至时宫中应有诸般庆冬至的礼节,只是宁弈一直没有充实后宫,连以前王府里的侍妾也散了,宫中也没有太后皇后,这礼节也便可省就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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