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色(111)

他把一只小猪模样的面团放在我手心里:“前几天飞鸽传书,再过些日子阿寂就要到苏国了,你想不想看看她?”

我一愣,很快抓住他的手:“她什么时候到?”

秦敛看了一眼刚才他辛辛苦苦捏起来的小猪,此刻早已被我按成了扁的,嘴角抽了一下,说:“路途遥远,大概还要十多天才可以。”

我略微想象了一下我与阿寂见面的情景,心中祈祷到时候最好不要太伤感。虽然实际来说我的确离死不算很远了,但我还是不希望别人每一次与我相处时都当成最后一面一般。苏启近来就常常这样,他自做了国君,本该愈发忙碌才对,然而一天之中我却有大半时间都能看到他在我周围晃悠,手中奏折一篇也无,只会捏着一把折扇,抑或是一盏茶,坐在我身侧,拐着弯逗我开心。他以往总喜欢捉弄我,现在连捉弄都没有了,只绞尽脑汁让我能笑一笑。而每当我回头再扭头时,偶尔便会看到他撑着头思索,眼中出现罕见的苦恼,在对上我的眼神后又会换成微微一笑。

我觉得有些伤感。而想到苏启做的这些都有在为以后积攒回忆的意味时,我就更觉得心酸。

死并不是一个很让人恐惧的词,相反,当一个人活得备受折磨时,它意味着解脱。然而对于剩下那些活着的人来说,死亡反倒是一种恐惧。

过了几天,苏姿将我脸上的人皮面具洗了下去。又过了一日,苏启和秦敛简单举行了一个仪式,按照秦敛之前承诺的那般签订了文书。

那时正逢我的眼睛再度失明,便很惋惜地没能看到当时一干大臣的各式精彩表情。不过后来听苏姿描述,苏国上下果然对苏启将亲妹妹纳为宠姬的作为感到呕血,有位保守而正直的三朝元老甚至因为太过震惊导致一口痰卡在喉咙中,差一点就背过气去。苏启倒是一直老神在在,其实他一直都很老神在在,尤其是每逢人家都在讨伐他的时候苏启就更是老神在在,以至于苏姿和我都怀疑他是否根本就很享受这种处在漩涡中心偏偏又掉不下去反而还主宰云雨的悠游感觉。

而至于南朝的反应,相对来说就复杂得很了。大概在他们的心目中,我如今简直比祸水还要祸水,比狐媚还要狐媚,不死的时候已经很折腾,不想死了之后更加不能消停,而且还会奇迹般地死而复生,这简直是话本里才能发生的事情,可偏偏就成了事实,不但成了事实,还很苦命地发生在了南朝。这就足够让南朝人感到愤怒了。这些人没有立刻揭竿起义,已经很够给秦敛面子了。

但秦敛对这些反应统统无动于衷,或者说他简直就和苏启一样的老神在在,每日只专注于帮我穿衣洗漱喂我吃饭喝药这等杂事上,俨然从一个国君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生命不息唠叨不止的老妈子。

我一开始对秦敛的这种转变十分不适应,苏姿却是很冷静地同我说:“有什么需要适应的,既然他肯当女子给你使唤,那你当他是女子使唤就是。”

“……”

第 四十一 章

我等了许久的飞鸽终于回来,传来的信中显示阿寂已经动身,算一算还有三天时间就能到达苏国都城。我很是激动,如果不是实在站不起来,很想就这样绕着明珠殿转上几圈。而这个念头在秦敛端着药碗进来的那一刻就更加强烈,强烈到即使我现在站不起来,也很想绕着明珠殿逃上几圈。

近来太医实在变态,我很疑心自从他们知晓苏熙死而复生并且容姬就是苏熙之后,就开始变着法地折腾我。当然这一想法毫无根据,但有根据的是近来我的药确实有越来越苦的趋势,而且他们又开始明令禁止我吃糖,说什么之前吃糖还可以勉强,但现在我的病症越来越严重,吃糖便不利于药物见效云云,我每天过得愁云惨淡,偏偏苏启和秦敛统统都要不打折扣地执行。

按理来说小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待遇,但那时我并不曾吃过糖,然而现在我既然深刻体会到了吃糖的好处,再让我天天苦中来苦中去,我便受不了了。这就如同那句老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个人粗布麻衣地穿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可一旦穿过了丝绸貂裘,再去换一身破衫烂袄,就不免要觉得天塌地陷了。

秦敛端着药碗,脸上一派云淡风轻。我开始不动声色地摇着轮椅往后退,一边垮着脸第一百一千遍地问道:“不喝行不行?”

秦敛眉目不动,也一百一千遍地微笑:“不行。”

我一直退,直到退到了c黄边,再不能后退,而秦敛就堪堪站在我面前。我避无可避,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劲摇晃,试图把药碗里那些黑色汤水摇晃出去,满脸诚恳请求:“那一会儿再喝,你先和我讲个故事听听看好不好?昨天你就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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