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色(88)

话刚说完,我忽然感觉到耳后一热,然后是一片潮湿。

我顿了顿,有些不敢相信地试探开口:“你是哭了么?”

我想扭头去看,他却将我抱得更紧,并且按住我的脑勺,让我连头都无法转动。我被搂得呼吸都困难,耳畔忽然响起秦敛的声音,低沉更胜往常,仿佛是在强自压抑哭声的模样:“苏熙,苏熙。”

他说得急促,且越来越快:“你不要这样。我不杀你,也不娶赵佑仪,我什么都不计较了,你回来。”

他一遍遍地在我耳边说,重复又重复。

我从未见过秦敛这般张皇无措的模样。就算上一次我在苏国被他下毒,他也是一片云淡风轻的。他总是沉稳淡然丰神俊秀,锱铢计较从无差错,古井无波运筹帷幄,想到几年前在苏国听评书,开篇便是一句“如今天下七分,群雄逐鹿,能人辈出,唯苏启秦敛称得上公子二字”,可如今他抱着我的手臂却在发抖,他的手指抚摸到我的后颈,我只觉得仿佛和雪花一样的冰凉。

我突然觉得心口的酸意仿佛烟花爆破一般膨胀开来,炸得五脏六腑全部移位,搅得内里天翻地覆,绵延不断生生地疼。

难道说,太医骗我,魂醉的功效不止在于面部,它还会像是鹤顶红那样让人临死都痛苦不堪么?

我的脸颊越来越热,且那热度已经从指甲大小蔓延到手心大小。

一炷香的时间还剩下一半。

我思索片刻,慢慢地道:“你现在这样说,可如果我真的没有死,你真的这样做,你肯定会后悔,并且恨我的。”

他低声道:“我不会。”

我感觉到四肢开始酸软,眼前也有些发黑,而热度已经蔓延到了耳廓,定定神,才能勉力说出话来:“可惜那样也没办法了呀。以后你只好忘了我了。”

他的脸孔依然好看一如往昔,却浮现出深深的痛色。他揽着我,低声问道:“忘不掉了,怎么办呢?苏熙,你想不想我下去陪你?我这样对不起你,你不恨我么?不想我做些什么来偿还么?”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话也断断续续地开始不甚连贯:“忘不掉也没办法了。我本来是怕你将我早早忘掉,才想做个枕头给你。我想让你天天枕着,白天忙于国事没空想我,晚上睡着之前看见枕头的时候总要记起我。我本来想着,我不敢奢求你一辈子都记得我,什么时候等枕头上的丝绣坏掉了,你也就可以把我忘记了。”

我奢望秦敛做的有许多。我希望他一生只有我一个,我亦希望苏国和南朝能相安百年,我甚至真的希望他现在就能下来陪我,可我知道,这些都无法实现。

我所能真正希望他做到的,便是他能不要那么快忘了我。

我知道,从明日起,两个国家便是真正的天翻地覆。酝酿许久的狼烟四起,苏启会以我为由起兵伐南,秦敛会在明日上朝时又恢复从容自若的模样,冷静地应对苏国的挑衅。

他对我的怀念大概只有这短短一晚。

我有些怅惘,随即又很快释然。

将死之人,无论多么费劲地去想身后之事,都无异于多管闲事。

有大颗泪水滴到我的脸上,很快还有第二滴,第三滴。

我的眼前已经一片模糊,我想安慰他一句,却发觉已经说不出来话。而很快我连触感都不再强烈,脸上的灼烧已经感觉不到。

一炷香的时间所剩无几。

秦敛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听不见。

我困极,顺从魂醉的驱使,渐渐闭上眼睛。

最后的时刻仿佛看到了苏国的那个夏天,仍是没有任何沉重之感,每一天都过得像是天上那轮活泼泼的太阳一般,等待,拜访,欢笑,继续等待,如此循环。

我和秦敛相处了两个月,却仿佛是只待了两天那么短。

而回顾我之前的十五年,我再挑不出其中一年,能比我遇见秦敛的那一年还要让我印象深刻。

人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清醒地看着自己沦陷,然后一步步走向死亡。

苏姿曾说,如果不想为一个人伤心难过,一是忘记,一是比他先死去。

我无法忘记,到了不得不抉择的时候,就只能选择后者。

从此一切与我无关。

懦弱,却亦是解脱。

第 三十 章

公子这个词,总的来说有诸多苛刻的附加条件,尤其在一个才俊辈出的朝代,对这两个字的竞争就尤其激烈。首先这个人必须要长得好看,要玉树翩然,要俊朗不凡,其次还要有智慧,要出将入相,要通权达变,接着还要有德cao,要斯文淡雅,要温润如玉,最后还要有家世,要朱轮华毂,要玉壶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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