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色(89)

然而这些又都不能太过,要恰到好处,既要让人觉得公子一词是一个因姿容家世道德都超出一般人许多以致众人不自觉敬仰的敬称,却与此同时又不能高出太多,将这种敬仰抬高成为敬畏。

比如说,秦敛和苏启身为储君时是人人钦服久负盛名的公子,可他们一旦做了君王,公子这顶帽子就戴得太过小气了。

一年前秦敛做了君王,这世上就只剩下苏启一个公子。而当八个月前苏启也做了君王之后,这世上可供人们评议臆想的人物就只剩下了三年一度的探花榜眼状元郎。

不过,所幸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意淫虽不能,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却比往常增添许多。

近来如果有人进茶社听评书,基本五次里有五次都能听到评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半年前南朝苏国的那场战争。不过区别的是,如果你进苏国的茶社,你会发现评书先生的表情眉飞色舞,评书讲得那叫一个手舞足蹈,那叫一个唾沫横飞,那叫一个兴高采烈;但你如果进南朝的茶社,你会发现评书先生的表情极度狰狞,有如神煞,评书讲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那叫一个横眉怒目,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有人笑言,若是请苏国的评书先生和南朝的评书先生坐在一起,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将房顶掀翻。

南朝人说苏国小人伎俩,阴险狡诈,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将一国公主嫁过来,先是挑了内讧,再是乱了军心,最后趁虚而入,不是君子所为;苏国人说南朝人现在懂得什么叫君子所为,当年不择手段囊括下众小国时为何不想想这四个字是怎么写,自古兵不厌诈成王败寇,输便是输,输了之后还要逞口舌之利,假惺惺站在所谓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实在是既输了兵法,又输了气度。

民间吵闹得热火朝天,苏国如今的年轻君王却已经将半年前的战事彻底遗忘,据说他步了秦敛的后尘,把皇后秦绣璇扔到一边,四个月前新纳了一名妃嫔,还是个瘫腿的妃嫔,却十分非常特别宠爱得不得了,赐号容妃,日日同寝,夜夜笙歌。

据说这些天南朝人见到苏国人,对话已经慢慢变成下面这样:什么狗屁惊才绝艳,什么狗屁君子如玉,全都是哄以前老皇帝的吧,苏启骨子里明明就是个贪图享乐的好色之君,那容妃肯定也是个祸国殃民的主,说不定就是个狐狸精变的,妲己转世,褒姒重生,等着瞧吧,不出三年,你们苏国就要亡国啦。

然后苏国人就会一边心中暗怀同种忧愁,一边扑上去一阵连啃带咬连踢带踹。

我也对苏启这样的做法很忧愁,不过我的忧愁是:“哥哥,我是有夫之妇,你是有妇之夫,此外我们还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就算你是超然于上的一国之君,我们这样也不大好吧?”

苏启道:“你算哪门子的有夫之妇,下堂妻还差不多。至于我么,君王都是孤家寡人的命,没谁能敢说我是她的有妇之夫吧?”

我道:“那你觉着寡妇和鳏夫在一起住着就合适了么?”

苏启冷笑道:“那也行,你自己来想个称号,让你如今凭这个样子还能名正言顺地在宫中过下去。”

我摸摸脸上的人皮面具,思忖着道:“你可以考虑认个义妹封个异族公主什么的……”

苏启闲闲地道:“那我要是天天往义妹房中跑,宫里不还是一样觉得我对你有意思想纳你为妃?”

“……”

对一个脸皮厚得刀枪不入,嘴皮利得磨穿铁皮的人,我这种段数只有哑口无言的份。

卯时,苏启上朝未归,我在苏启如今居住的大殿的一所偏殿醒来,在宫女的服侍下穿衣洗漱,接着被抱到轮椅上,推到膳桌前,接过食筷,开始用早膳。

身为苏启的宠妃,受到的特殊待遇简直多得数不清。早晨可以晚起,可以不必等到他回来才用膳,还可以自由出宫不忌,晚上还可以不必等到他回来就自行入睡。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四个月。前廷不是没有大臣对我和苏启两人的这种生活表示反对,甚至还有三朝老太傅长跪不起以死相谏,被苏启统统都用三个字打发了回去:“孤乐意。”

苏启做过的最荒唐的一件事,便是替一个青楼女子还了俗,还了俗也就罢了,还擅自带进了宫里。然而自从把身为亲妹妹的我封为宠姬安置在大殿之后,前面那件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我的真实身份目前还没有几个人知道,但还是可以想象到了真相被挖出的那一日,苏国的朝堂之上会如何人声鼎沸赛过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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