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别传(276)

谢芳菲一路病着前往雍州。路上几个大夫轮流照看,依然低烧不退,昏迷不醒,噩梦连连,整天发出无意识的呓语,神qíng狰狞。睡梦里到处是残缺的片段,血腥的、恐怖的、惊心的、无边的火光,无边的冷和黑,没有一丝的光和热。一连病了好几个月,从寒飕飕的冬天病到湿淋淋的chūn天。大夫在一边大松一口气,说:“能挨到了现在,xing命已经无忧。”她似乎在赌气。既然死不成,病总可以吧,将心底的自我厌恨连着绵延时日的病痛一起发泄出来。

病了多久,就冷了多久。也不是全无意识,房间里总有许多人来来回回地走动,一拨又一拨,低着声音在耳边唧唧喳喳,心更烦,想喝止却说不出话,有什么卡住声音似的。空气里到处都是药味,塞得鼻子呼吸难受,病好得更慢。忽然有一天,谢芳菲闻到空气中柔软的香甜味,身上感觉到和煦的轻风,有光有热,有生命的气息,沉重酸涩的眼皮终于睁开来。

丁令光正命丫鬟将南面的窗户打开通风,一chūn的热闹霎时间全部涌进这个寒冷yīn暗的房间。她一手抱着婴孩,一手将刚从院子里摘来的杏花cha在瓶子里。转过身,眼睛一亮,惊喜地说:“芳菲,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我们了。”谢芳菲似乎没有知觉,茫然无措,呆呆地看着她。丁令光愣了一下,心里叹气。随即微笑坐在她身边,将手中的孩子递到她眼前,笑说:“芳菲,你看他多可爱。”谢芳菲仍然没有说话。

丁令光直直看着她,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说:“芳菲,你还有小文,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小文天天吵着要你。这么小的孩子,瘦了一圈,看着都心疼。”命人将小文带进来。小文见到清醒过来的谢芳菲,兴奋得手舞足蹈,连滚带爬地跑到她身边,连声叫着“姐姐,姐姐”,一刻不停地黏着她。谢芳菲转头看着眼圈深陷下去的小文,眼睛慢慢地湿润,伸手抱住他,抚摩着他的脸。半天,抬眼看着丁令光,指着她怀中的婴孩问:“真的很可爱,像你多一点。他叫什么名字?”丁令光笑说:“叫萧统,好不好听?”谢芳菲微微点头。

微雨燕双飞,chūn意阑珊。谢芳菲的病渐渐地有了起色。丁令光照例过来叮嘱她好好养病,莫要胡思乱想之类。再养,再养,她也是遍体鳞伤,身体上的,心口里的。结不了疤,也好不了。永远腐烂,没有止境。谢芳菲漠然地坐在窗前,看着霏霏的细雨,心思早已飘远,不知停留在哪个角落里。屋檐下偶尔滴下一两滴雨水,寂静的时间里,听在耳内,分外清晰。

谢芳菲站起来,拿起一把伞,推门走了出去。沿着雍州的外城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去。chūn雨微寒,打在身上,久了变成一个一个的雨迹子,散在肩上、脚下,褪不了。谢芳菲站在远处看着烟雨霏霏、竹林深深的心扉居,她没有勇气走近。往事一幕幕,浮光掠影,眨眼成了梦幻。这么些年竟然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梦似幻,转眼成空。兜来转去,生关死劫谁都没有挨过。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人和鬼都差不多。昏惨惨的天地一片迷蒙,旧事凄凉不可听。

看着旧景,想着旧人,所有的人,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勉qiáng苟延残喘。白茫茫的天地何处是尽头?从头到尾,谢朓被bī死,左云被害死,王如韫只怕离死也不远。刘彦奇被杀,明月心万箭穿心。好的,不好的,都死了。容qíng,容qíng因她而死,秋开雨疯了——不论是不是真疯,已经不重要。她,她也没有必要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呼吸日益艰难,从脚下涌上来的淤泥快要没到头顶。白茫茫的大地,这样的残忍和血腥,留给适合的人去主宰。她已经被淘汰。沉睡在仁厚黑暗的地母的怀里,到底可以安歇。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丁令光看着谢芳菲收拾包袱,冷声问:“芳菲,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谢芳菲转头看着她,笑说:“令光,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小文。”丁令光拦住她,大声说:“不行,芳菲,你太胡来了。”谢芳菲按住她的手说:“令光,我没有胡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要去找陶大师,他答应过我收小文当他的关门弟子。”丁令光仍然不放手,冷冷地说:“我更不能让你离开。小文跟着你,我还放心一些。现在,你居然要将他送给陶大师,你这是gān什么!临终托孤吗?你绝对不能离开雍州。天下动dàng不安,到处乱哄哄的,怎么走,走到哪里去!芳菲,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李李翔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