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别传(277)

谢芳菲的心事正被她猜中,面不改色地说:“令光,你多想了。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小文跟着陶大师再好不过。我也正想投靠大师。有他照应我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天下动dàng了几百年,也不是现在才乱起来的。天下这么大,总有地方安身立命。乱也没有办法。”好好地活下去,可是生不如死,死了会比较好吧。生无可恋,还活着gān什么。

谢芳菲铁了心要离开。丁令光拿出小文做说客,苦口婆心,怎么样都劝不动她。想起陶弘景,暗中派人去了信。他总不能眼睁睁的什么都不管,稍稍放了些心,只得答应谢芳菲离开。派了几个侍卫沿路护送她去建康,再三叮嘱,路上千万别出差错。

丁令光一路送出城来。谢芳菲笑着告别了她,抱着小文坐进马车里。神qíng柔和,心里面安详平静。一个人一旦作了某样决定,其他的就不重要了。陶弘景曾经答应过她要收小文做入室弟子,小文跟着他总比跟着体无完肤的自己要好得多。她已经不是完整的谢芳菲。

马车慢慢地驶出雍州,谢芳菲转头看着高高的城墙,矗立数百年不倒,忽然想起一句话“天若有qíng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回首间沧海桑田,已是百年身。往事最不堪回首,魂断神伤,潸然泪下。谢芳菲赶紧掉头看向窗外的景致,花木繁茂,蓊郁峥嵘,奈何与己不合。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qíng怀,不似旧家时!一切不复重来!

一路逶迤而行,人马无声。谢芳菲从帘子外面一眼看见山上矗立的庙宇,缥缈遥远,心里动了一下,那是卧佛寺。神qíng难得地波动起来。卧佛寺,卧佛寺,一切因它而起。想了一会儿,大声说:“停车!”马车晃悠悠地停住了。谢芳菲抱起小文就要上去。侍卫们为难起来。谢芳菲说:“我只不过上去磕个头,烧炷香,祈求一路平安罢了。”众人也不敢十分为难她,远远的跟在后面。谢芳菲叹气,就当做最后的祭奠,全部的过往,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有始有终,重新回到原地,画上同一个句点。生是一头,死亦是一头,走完一生,长或短,在这里圈成一个圆。

谢芳菲慢悠悠地一路爬上去,不疾不徐,想将沿路的风景刻在脑海里。百花齐放,百鸟齐鸣,正是江南好风景。以后,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山下chūn意将尽,山上却正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红杏枝头chūn意闹,一路噼里啪啦燃烧开来,热闹旺盛。人间又是一年chūn,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小文不让抱,一个人在前面爬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一弱一小,走了大半天,才走到寺门口。高高的门槛,有些残破的木门,厚的石墙,清冷的寺院。还是这个样子,宛如旧事重演。她有些失神。

谢芳菲凭着记忆,跨过重重的院落,一路摸到后院,那些桃花不解世间爱恨qíng仇,依然开得如火如荼,红红白白,层层叠叠,宛若云霞。谢芳菲像立在梦境里,曾经的记忆,午夜梦回时分也曾这样刻骨铭心。不由自主摘下一枝桃花,长叹一口气,“人间四月芳菲尽”,那些事都已随风而去。谢芳菲也要去了。喃喃低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阵风过,瞬间落红无数。

谢芳菲低头拍了拍身上、肩上的桃花,再抬起头时,忽然怔住了。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秋开雨无声无息站在她面前,脸容消瘦,神qíng憔悴,浑身落寞悲伤。以前凌厉无qíng的眼中含着泪,轻轻低吟:“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他一直都在这里,一直都在。疯了,当然是真的疯了。再疯下去,他保不住不会随着当年李存冷掉落的侧崖跳下去。没想到推来挤去,还是转回到原点。差一点就擦肩而过,差一点就真的万劫不复。

断续声随断续风,隐隐传到谢芳菲耳朵里。谢芳菲由梦到醒,由惊愕到从容,反应过来,慢慢走到他的身边,仰起脸,泪光婆娑,心神震dàng,不能自已。忽然微笑起来,一声一声地呼叫:“开雨!开雨,开雨——”泣不成声,婉转缠绵,感心动耳,dàng气回肠。宛若梦境!谁道浮生不若梦,假做真时真亦假。

秋开雨狠命搂住她的时候,谢芳菲失声痛哭。为什么哭,她不知道。那么多人死了,他们总算活了下来,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要哭。所有人的死成就的是他和她吗?谢芳菲不敢这样想。死的人不会真正死去,活的人却要好好地活下来。谢芳菲抱紧秋开雨,他们什么都没有,连命也保不住,只有彼此。活一日是一日,没有明天。纵然他和她在一起,也保不住天长地久,瞬间生离死别,谁也说不定。这样的乱世里,谁也说不定。形势永远比人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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