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71)

几位姨太太也都没主意,迟疑说:“这说得也有道理,如今是大奶奶管家,既在你房里发现了这东西,猫悄儿昧下,倒不敞亮,以后也难管服众人。还是禀报太太,有个分晓的好。只怕老爷知道了,也要亲自过问的。”遂一窝蜂儿撺掇了福哥展姐儿来见觉罗氏。

觉罗夫人也刚刚睡了中觉起来,在条案前描梅花消闷。忽然见一大帮人拥进来,为首的却是福哥儿,献宝似的捧着个人形布偶,一望可知是巫蛊之术,不禁郑重起来,沉下脸道:“我们家里向来没有这样的事,我生平也最恨这些邪说巫术,是谁这样大胆?”又问,“菀儿怎么说?”

韩婶抢着说:“沈姨奶奶说不追究,然而我们奶奶说这样的事出来,又是在我们房里翻出来的,若是藏瞒不报,倒像心虚,因此拿来凭太太做主。”

颜氏明知韩婶是要替官氏开脱,然而既被她抢了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打鼻子里冷笑了一声,且看觉罗夫人发落。展小姐扯了扯母亲衣襟,说:“娘昨天答应过要教我‘错针’的,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吧。”颜氏自谓稳操上券,哪里肯走,推托说:“让红萼教你就是,她别的不行,绣活儿还罢了。”展小姐呆了一呆,只得走了。

觉罗氏拿着那个布人翻覆看了一回,不提眼下的事,却命奶妈带福哥儿出去,然后问众人:“你们知道‘金屋藏娇’的典故吗?”

众人一时不解,只有官大奶奶道:“是汉武帝刘彻的故事。武帝小时候,去姑母馆陶长公主家玩耍,公主将他抱在膝上,问他:‘你想要媳妇儿吗?’刘彻点头说要。长公主便一一指着左右成百的婢女,问他要哪个?刘彻全都摇头。最后公主指着自己的女儿陈阿娇说:‘把阿娇给你做媳妇儿要不要?’刘彻拍手说:‘我要是能娶阿娇妹妹做妻,必定建金屋以贮之。’后来,汉武帝登了基,果然就册了阿娇为皇后。”

那颜氏什么事都要同官氏争一争的,然而官氏出身名门,其父朴尔普去年又以一等公晋为蒙古都统,而她自己贱为侍婢,这可是怎么也比不了的。因此每每见官氏卖弄身家学问,便觉气恼,认定她存心炫耀,当众给自己没脸,忍不住又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是这么个‘金屋藏娇’,咱们大奶奶典故背得熟,可惜也没能挣得一座金屋、银屋,倒不如不知道的好,还少一分心思。”

官大奶奶红了脸,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回头望着觉罗氏,只望她能为自己做主。然而觉罗夫人向来是不大理会别人说话的,通常别人提问,她十有八九听不见,难得有一两句听进去了,却又把话题绕开去,讲一个故事来作为回答,让人们自己去寻找答案。而往往,不同的人自然能从故事中找出不同的答案来,各自满意而归。仿佛他们来找夫人不是报告事情,而是专程来听故事的。同时,觉罗夫人的故事一旦开始,就谁也不能阻止她,无论说什么问什么,她都只会沿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讲下去。

只听觉罗氏接着道:“阿娇做了皇后,锦衣玉食,同刘彻的感情也很好,可是一直没能生孩子。”

颜氏“哈”的一声,故意掩口笑道:“那不是同咱们大奶奶一样?”

官氏猛地回头,刚要说话,颜氏早又抢着道:“大奶奶千万别多心,我是说,这阿娇皇后同皇上的感情这样好,夫唱妇随,可不是跟大奶奶一般好脾气,好德行吗。”

论才学,那官氏虽谈不到淹通经史,却也算得上知书达礼。但是论到斗口齿,却不是颜氏对手,且在觉罗夫人面前,也不便与她纷争,只得瞪了她一眼,忍怒不语。不料觉罗夫人接着道:“这陈阿娇人如其名,自小娇生惯养,身为六宫之主,却生性善妒,脾气并不好。”颜氏便又掩着嘴“哈”了一声,官氏越发着恼。

众人看她两人斗嘴呕气,也都觉好笑,却不便说破,只听觉罗氏继续道:“后来,刘彻有一次郊游回来,路经姐姐平阳公主家时,进去烤火,饮酒驱寒。平阳公主见皇上弟弟来了,自然献出府中最好的美酒佳肴,最美的侍婢歌妓来招待。刘彻喝多了,入房更衣时,看到服侍他的歌女卫子夫花容月貌,酒助春兴,当即便临幸了她。临走时,赏赐了平阳公主千金,将卫子夫带回宫里,备加宠幸,不离左右。阿娇皇后原习惯了惟我独尊的,自然是又嫉又恨,就召来巫女楚服做法,做了一个小布人,用针扎在要害,每日咒骂,想要害死卫子夫。”

那颜氏从前也只是一个侍候公子和少奶奶更衣洗漱的陪嫁丫头,起初听到故事时,早就以身代入,把官氏视作陈阿娇,却把自己当成卫子夫,巴不得那阿娇皇后遭冷落;然而听到巫蛊、小布人,却又关心起阿娇来,忍不住问:“那后来呢?卫子夫死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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