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77)

沈菀忍着气走在后面,心底里像有一股风,吹得冷一阵暖一阵的。路边的海棠开得丰满,桃花却已经谢尽了,落了一地的残红碎玉。沈菀踩着花瓣走过去,不知怎的,老是觉得风里有一股子腥气。

傍黄昏时,忽然下了一阵急雨,好在酒席已经散了,没有人淋湿。连树上的叶子也只是刚刚沾湿,雨便停了。然而人们怕随时会再下起来,都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府里显得十分冷清,正与白天的热闹响亮形成鲜明对比。

沈菀在上房请了安回来,察颜观色,知道颜氏并未向觉罗夫人饶舌,大概是经官大奶奶震镇压住了。但也知道事情远没有那般容易了结,倘若闹出来给明珠大人知道,请了顾贞观来试探设问,那顾先生冬烘脾气,又不知防备,未免言语中露出破绽,不定惹出多少后患。为今之计,只有让韩叔出府去找着顾先生,劝他务必小心,最好能离开京城暂避一时,才最妥当。遂连夜找来韩婶吩咐一回。韩婶也知严重,倘出了事故,连自己夫妻也不便当的,自然满口答应。沈菀又叮嘱道:“这件事连大奶奶跟前,也不可走露半点风声。并不是信不过奶奶为人,只怕她心地实在,禁不住别人三两句打探,无意中泄露了出去。到那时,我固是一死,只怕连累了你夫妻两个,也难再在府里了。”

韩婶赌咒发誓地道:“奶奶放心,我来了府里这些年,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心里头哪个不是巴望别人出事,好看笑声讨干好儿的,鸡蛋里还要挑出骨头来呢,若得了这个由头,还不知编出多少谎儿来。无论谁问,我只咬死不认账。这件事,除了奶奶、顾先生,我们两口子知道之外,但有第五个人听见,奶奶只管摘下我这头给哥儿当球踢。只是一点,那院里颜姨奶奶那张嘴,没影的事都要说出个风声雨形来呢,今天得了这个巧宗儿,哪肯不到处张扬去?”

沈菀叹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没这么容易罢休,所以才叫你同韩叔小心。只要顾先生那边没事,我们总之抵死不认,她也没什么法子好想。其余的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果然隔不几日,府里渐有传言,说沈菀趁着前头摆宴,自己在小书房私会男客,还让韩婶在门外把风。又说那顾贞观从前在府外头便与沈菀有旧,也是他力证沈菀的孩子是公子遗珠的,其实哪里做得准呢?说不定早就经了手,两人做就了圈套,打伙儿来府里蒙骗老爷的。那孩子,也不知姓顾还是姓沈,明欺着死无对证,不清不浑地送进来,还不为的是谋夺明府的家业么?

原来沈菀从前在清音阁的事情,除了明珠与觉罗夫人知道底细外,府里其余人都毫无所知。此次颜姨娘对沈菀起了疑心,特地派出人手四处打听,到底挖出根节来,又添油加醋传得有形有色。渐渐的连底下人也都听说了,清音阁的红歌女,这本身就够香艳的了,况且还是公子的朋友顾贞观的旧情人,这是多大的秘密啊。人们兴奋地窃议着,每议论一遍就会给这故事又增加一层底色,越传越盛,终至面目全非。

一日沈菀往上房请安回来,看见自己的丫鬟白芷在海棠花下同官氏房中的大丫头蓝草在争吵什么。看见她来,蓝草连礼也未行便转身走了,白芷气得满面胀红。不待沈菀细问,便将缘故一五一十说出:“蓝草跟我说,别看奶奶平日不言不语的,看着多端庄高贵,从前在行院里不知多风流有手段呢,跟京城里的好多达官贵人都有交情。还说十二号小少爷满月酒那天,娘娘约了顾贞观大人,在退思厅里大白天的关起门来翻云覆雨,被颜姨奶奶房里的红菱、红萼赌了个正着。我骂她胡说放屁,她还跟我赌咒发誓,说大奶奶也看见的。”

沈菀听了,只气得浑身发抖,却不便发作,只得沉下脸说:“你既然知道她是信嘴儿胡说,就听见也该当作没听见,倒学给我听。以后不要再说了。”然而自己也知道,这两句话说得着实苍白,那园中的谣言,哪里是这样容易平息的呢?

她忧心忡忡地等待着,就仿佛等待一场暴风雨的到来。她已经看到了天边的云翳,甚至看到了隐隐的闪电,却还没听见雷声。但她知道,那正是风疾雨劲的前兆。风雨会来的,她躲不过。她知道不反击是不行的了,就像和尚逼上门来,她只能端给他一杯毒酒;碧药捉住她痛脚,她狠心摔跌腹中的胎儿;现在颜姨娘欺上门来,她又该如何还以颜色?

她一次次地回想着那天在退思厅发生的一切。所有的事端,都起于红菱、红萼两个丫头的通风报信。从头到尾,颜姨娘全部的底牌不过是这两个丫头所谓的“眼见为实”,而自己所倚仗的,则是她们的“口说无凭”。也就是说,倘若她二人改了口,就有可能扳回一局。但是,怎么样才能让她们两个推翻前辞,承认自己是在说谎呢?

上一篇:少爷有毒 下一篇:忘情散

西岭雪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