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78)

让一个人说出违心的话来,无非两种方法:威胁,或者利诱。

早在年前听官大奶奶说公子寒疾时只留红菱、红萼近身服侍的时候,沈菀就对这两个丫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时觉得她们是公子最信任的人,那么也该是自己的好姐妹才是;一时又觉得,既然她们曾经接触过公子的药,那就不可避免有了下毒的嫌疑,说不定公子的死与她们有关。

之前她早已令白芷、白兰着意打听过菱、红萼的底细,知道她们当初同颜氏一样,都是卢夫人带进门的,从前是做粗使小丫头的,后来卢夫人过世,颜氏做了姨娘,她们便都拨入了颜氏房中。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可疑,但也说不准。可这更让自己不敢轻举妄动了。倘若自己给了她们好处又未能收买她们,反会贻人口实,更说明自己心虚;而若威胁,那红菱、红萼是颜氏的丫头,她又有什么理由把两人抓来拷打一顿,逼她们就犯呢?

这天晚上,沈菀逗了一回孩子,又在灯下看了一会儿书,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或者唱纳兰词了。婴儿日新月异的成长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她一直都心浮气躁着,府里人看她的眼光这样怪异,让她觉得一切都离词的意境太遥远,不可触碰。她抱过琵琶来,弹拨了两声,只觉曲不成调。心里空空的,竟连一句词也想不起来。心中怅惘,索性披了斗篷,同丫鬟说要出门走一走,也不叫个人跟着,便独自往园里来。

一弯新月如钩。沈菀看着那瘦伶伶的月牙儿,心中越觉失落。公子词中曾说:“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从前阁中姐妹每每唱起这首词时,都以为初弦、下弦,指的是原配、填房——再娶的妻,不是又叫作“续弦”的么?然而觉罗夫人却指点她,“庾郎”原有更深层的意义,有着家国之失,思乡之痛的。但是初弦也好,续弦也好,总之都没有她的份儿;庾郎的壮志乡愁,更是与她无关。公子生命中的重要人物,是被封作一品夫人的卢氏、官氏,还有惠妃娘娘纳兰碧药,什么时候且轮得到她这个青楼陌路呢?

沈菀只管怅思往复,不觉露湿锦袜,风透罗裳,连月牙儿也朦胧起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了雾,自己已出来半晌了。欲回头时,许是久不入园的关系,加之新移栽了许多花草,从前走熟了的路竟似忽然陌生起来,树影楼台重重叠叠的,站住定了半日的神,才依稀辨清方向,寻路出去。

回得房来,只见屋门半掩,小丫头黄豆子倚坐在门边月牙杌子上打盹,水娘倒在里面独自坐着饮茶,看见沈菀进门,长出一口气,叹道:“我的奶奶,你可算回来了。”小黄豆子吓了一跳,睁了眼迷迷瞪瞪地说:“奶奶回来了。”也不回头,站起来便往外迎,倒把沈菀和水娘都逗笑了。

沈菀知水娘深夜来访,必有缘故,忙催着丫鬟们都去睡了,又亲自关了门窗,重新斟出茶来。水娘端坐着由她服侍,并不客气劝拦。沈菀愈觉心惊,含笑在水娘对面坐下,故意拿起一件小孩的衣裳叹道:“你看官大奶奶的哥哥好不好笑,送衣裳一送就是十几件,说是小孩子长得快,要轮换着穿。可这一件比一件大恁多,要穿完这些件衣裳,总得好几年呢。”

水娘只随便睃了一眼,并不接茬,却凑近来压低了喉咙,用一种极秘密的口吻道:“这回不好了,老爷刚才同太太说,要从头细查你的来历呢。”遂源源本本地告诉,老爷晚上同夫人说,要找个由头,提审清音阁的鸨儿、妓女,还有双林禅寺的和尚,务必从头拷问沈菀底细,却又怕弄巧成拙,反而传出闲话去,因此作难。

沈菀听了,又惊又恨,由不得迸出眼泪来,向水娘叹道:“这是从何说起?是谁这样害我,编出这些没影儿的话来。倘若老爷真个从头彻查起来,虽然天可怜见,必能还我清白,然而来来往往这么走一遭,我还用再做人吗?从今往后,在这府里可怎么活呢?”

水娘也道:“谁说不是?所以太太劝住了,说要从长计议。但我听老爷的意思,仍是要查的,说这些闺阁闲言原可以不理,但事关孩子的血脉,不得不查个清楚。我怕你吃亏,所以顶着雷也要来告诉你,好叫你多留些小心。”

沈菀垂了一回泪,咬牙道:“水大娘,这件事我之前也早有耳闻,也想过法子对付,只是没有把握。然而事到如今,行不行,也只有冒险试试——你是太太身边最信任的人,我的命全在你手上了,你可肯帮我?”

水娘道:“这何消问?我自然是帮你的。只是,你又有什么法子可以让老爷不追究呢?”

上一篇:少爷有毒 下一篇:忘情散

西岭雪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