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青花(19)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自从楚雄死后,活着的每一分钟对玉衡来说都是折磨,都陷在猜疑、否定、愤怒、抗拒、寻找、失望种种情绪中,踏在心头的那只脚,无时无刻地踩碾、践踏,这无休止的心痛,究竟什么时候能稍微减轻哪怕一点点呢?

“还有吗?”玉衡看到玲珑在看表,生怕她就此告辞,贪婪地问,“楚雄还喜欢些什么?他和家人相处得如何?他这么棒,一定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吧,他在学校里有过女朋友吗?”

玲珑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微笑说:“那么久的事,真的记不清了。”

玉衡有些失望,再次央告:“随便说点你记得的什么都好,我只是想知道多一些他的故事。”

“可是,这些重要吗?”玲珑劝慰,“死者长已矣,不如放下。”

“放下这些,我还拥有什么呢?”玉衡悲哀地叹息:“结婚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会白头偕老,会有很远的将来。可是现在,楚雄死了,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他共创未来,我就只能寻找他的过去。”

玲珑动容,有些震撼地看着玉衡,欲言又止。未亡人,她想到这个词,古人的称谓真是确切。这一刻,裴玉衡已经没有自己,而只是楚雄的未亡人,身体还行走在尘世间,心却追随至爱死去。玲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终于,又慢慢说起一件往事:“有一年,学校迎新晚会,楚雄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话剧,改编自《基督山伯爵》,后来一直都成为学校话剧社的经典剧目,年年排演。”

楚雄还有编剧和演戏的天分,这又是一个新发现。玉衡瞪大眼睛:“他演谁?”

“基督山伯爵啊。”何玲珑理所当然地说,“他总是要做主角的。”

“你也参演了对不对?”玉衡触类旁通,“你是美茜蒂丝?”

何玲珑顿了一顿,还是大方地承认了,眼神迷蒙,轻轻念起美茜蒂丝的台词:“爱德蒙,爱德蒙,当我叫你爱德蒙的时候,为什么你不肯称我一句美茜蒂丝?”

“这是美茜蒂丝为了丈夫马瑟夫伯爵向基督山求情时说的话。”

“是的。”何玲珑有点意外:“你对这本书很熟悉。”

青年爱德蒙被陷害入狱,巧得机缘逃出后,还意外获得了大批财宝,遂化身基督山伯爵回来,开始一一向自己的仇人报复。尤其看到初恋情人美茜蒂丝已经嫁与马瑟夫伯爵为妻,就更加愤怒,遂向马瑟夫伯爵挑战,要求与他决斗。美茜蒂丝明知丈夫不敌,遂约了基督山秘密见面,希望以回忆与柔情打动他,却终究不能温暖那颗石化的心。她黯然离去,不久,马瑟夫伯爵因为惧畏而自尽。

玉衡说:“那么宏篇巨著的一部小说改成话剧,楚雄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是的,他很聪明,只选了爱德蒙与马瑟夫决斗的这一段,而马瑟夫伯爵又是暗场戏,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场,舞台上只有四个人:爱德蒙,美茜蒂丝,美茜蒂丝的儿子,还有海蒂公主。”

“海蒂公主?基督山搭救的女奴?”

“是的。话剧的结尾,爱德蒙决定放下一切,选择海蒂为妻。”

“这真是一个好结局。那么美茜蒂丝呢?”

“她跟随她的儿子离开了,头也不回。”何玲珑轻轻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的舞台,“可是我相信,爱德蒙心中真正爱着的人,只有美茜蒂丝。”

“可她嫁了人,即使那个人死了,也仍然会像一座山般横在她与基督山之间。他们的过去,有过太多的爱与恨的纠缠,很难再走到一起。”

“也许。”何玲珑微笑,“也许会,也许不会。”

两个女子都在重新审视对方,心底同时说:她不是一只花瓶,不只懂得舞蹈和绘画,还是读书人,而且,是真正懂得感情的。

有意无意的,她们虽然说的是同一个故事同一个主角,但是使用的称呼却始终不同:玲珑一直称作“爱德蒙”,而玉衡则习惯于“基督山伯爵”。他们说的只是戏吗?

手机响起来,是李望。“你在医院吗?身体好些没有?医生怎么说?”

玉衡不知道先回答哪一句,索性所答非所问:“谢谢。”

隔着电话都仿佛看到李望一脸的窘迫,他顿了一顿方道明初衷:“又发现一盘监控录相,想请你一起看看有什么新线索。”

看监控录相是件非常枯燥的事,即使用三倍速度快进仍然让人烦闷。

那是一条并不经常启用的秘密通道,电梯钥匙平时由酒店经理亲自保管,案发当天由于维修线路,才会临时开放。但知道这条通道的人极少,加上“特殊”客人使用秘道本是为了隐瞒身份,这天既然有工人作业,自然不会欲盖彰。所以画面上大多时候是空白的,偶尔有维修工进进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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