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青花(53)

婚姻亦如香樟,哪怕只是断了一根枝子,也可以慢慢裂成一个巨大的树洞。更何况,她的婚姻不是折枝,而是直接雷劈腰斩,她的心,比樟树洞更加空落荒凉。

她没能绕完三圈,就半途而废了。正如同她的婚姻,走不到头。

叶英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没有。”

“为什么?”叶英努力开玩笑,“你是一个知足的人,没什么愿望可许?”

“不,是我太贪婪,天下所有的神集中力量,都不可能使我愿望成真。”

叶英明白过来,不再问。

然而玉衡却又突然推翻自己的话:“不过,我好像看过埃及神话里,有位女神可以做到。”

叶英自自然然地接口:“她叫伊茜丝,是死神欧西里斯的妻子。丈夫被亲兄弟害死,伊茜丝乘着纸莎草的小船漂泊在尼罗河上,四处搜寻丈夫的尸首,两次令他复活。”

“真是一个忧伤的故事。”玉衡有点意外,这叶英举止言谈统共不像一个货车司机。

她赞许,“你懂得很多。”

“是玲珑,跳芭蕾舞的都迷信神话,所以……”叶英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因为下雨,山路泥泞,江岭有段路车子上不去,只能步行。叶英拖着玉衡的手一步一步往山上去,到了山顶却仍未放开。玉衡也由他握着,两人肩并肩手挽手看梯田万顷,天地间除了细雨蒙蒙,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总是要令人想起天地洪荒宇宙苍茫那一类的词来,何况,他们共同面对的还有死生契阔。

玉衡不再能分清身边的男人是叶英还是楚雄。

她与楚雄是闪婚。当时他们刚刚认识三个月,那日黄昏,楚雄握着她的手一同漫步海边,看落日渐渐沉入水中,海面铺万道金鳞,美不胜收。他说:“人是万物之灵,总得有些预感。能不能跟一个人过一辈子,其实从牵起她的手那一刻就知道了。我只希望,到八十岁时,还能陪你一起看日落。”

彼时,她的手握在他手中,只觉得软软的昏昏欲睡,蚀骨的亲切感入心入肺,一条蛇般钻进她手心里身子里,恨不得就此黏成一处永不分开。古人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是这个意思吧?

毫不犹豫地,她答应了他的求婚。

今天,她握着叶英的手,又有了那种亲切得入心入肺的感觉。

她忍不住说:“可惜下雨,看不到日落。”

叶英恍若未闻,指点着山下的油菜田说:“的确时间不对,如果在春天三四月来,油菜花盛开的季节,从这里望过去一片金黄,那才美呢。”

“楚雄从没跟我说起这里,一定是怕我缠着他要来写生。”

“那是一定的,婺源一步一画,你会喜欢。”

下山时,玉衡脚下失滑,叶英用力一扯,将她拥在怀中,双臂用力,越抱越紧。玉衡觉得窒息,却无限欢愉,伏在他胸前倾听那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好不真实,她喃喃唤:“楚雄,楚雄。”

叶英猛然醒来,忙将她松开。

雨水和着泪水流下来。回程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晚上,玉衡一直听到雨声,似真似梦,好像还坐在叶英的车上,跟他一路摇摇晃晃东行,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你是一个知足的人,你有什么愿望?”

梦里,她只想紧紧拥抱他,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宁可从此不醒。

这可算一个绮梦?

叶英没有再打电话来,玉衡拥着被坐在床上,默默听雨,若有所期,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候什么。或许,只是等待天晴?

直到楚雄下葬,雨一直没有停。

封穴前,玉衡剪下自己一缕头发,随骨灰一同入土。结发夫妻。这是表示殉葬的一种代替。玉衡身体的一部分随亡者一同入土,地老天荒。

叶英悚然动容。

在火葬礼上不动声色的他,此刻忽然落泪。

然后他便走了,甚至没有向村长道声谢,也未同玉衡正式告辞。他好似巴不得尽快与这个古老村落脱离关系,最好从此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葬礼一结束,村民便开始七嘴八舌:“这叶家老大太不像话,进了城,不认人了。见了乡里乡亲,连招呼也懒得打,我跟他说上次打麻将还输我几十块钱呢,他拿出钱包来递给我一百块就走,就像怕谁讹了他似的。”

“谁说不是?对亲弟弟都不过如此,何况邻居?”

“倒是那做媳妇的真没话说,来了几天,伤心得死去活来,眼看着整个人瘦一圈。”

“也只是眼前人情罢了。她那么年轻,又漂亮,还怕找不着?这不是从前了,哪还有贞节烈妇?你们看着吧,最多三两个月就得另结新欢,什么夫妻恩情,还不是转眼就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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