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犯青花(58)

玉衡哭,李望也陪着流泪。隔一会儿说:“你是个好画家,很多人爱你的画,虽然我不懂,但是我相信,他们会通过你的画作爱上你,还是最真诚不掺杂的爱。”

“青花如果能活下来,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画家。”

“一定的,她那么聪明,那么棒,如果她能活到现在……”李望哭起来,“我没结过婚,可我知道你说的那种感觉,我爱青花,她死了,死得那么惨,我知道我以后都不可能再像爱她那样爱别人。我肯定会结婚的,不结婚我老妈得气死,我总得结婚,也许我会娶一个我爱的女人,也许娶一个爱我的女人,总是要结婚的,但是我不会忘记青花,我不会像爱青花那样爱别人……”

他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地说着,玉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睡着了,他还在咕咕哝哝地说。

睡了醒,醒了醉,睡睡醒醒间,又过去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两个人已成了割头换颈的好兄弟,只有他见过她的失态,只有她听过他的哭号,世上再也没有别人比他们彼此更相知更了解。但是李望心里也知道,从此他再也没办法在玉衡面前做一个正常的男人,而只是一个没有性别的知己。

好在,天终于放晴了。

两个人都肿头肿面,一脸宿醉。玉衡指着李望轻轻说:“猪头!”李望立刻回敬:“疯猴!”玉衡看看镜子,惊呼一声走进洗手间去梳洗。

李望隔着门说:“我订了车,等下一起回昌南吧。”

玉衡有些舍不得,但是想到过后要独自回去,又觉得不是滋味。可是,真的就此离开了吗?从此翻过新的一页,把思溪和楚雄,还有他们共同度过的生活,就此埋在过去?

经过通济桥头,她叮嘱李望:“等我一会儿。”自己走过桥去,推开叶家老宅的大门,最后一次跪拜祖宗牌位。楚雄——不,叶雄的灵位也安放其间,叶落归根,和他的祖先们热热闹闹地次第相依,只把寂寞留给了她。

玉衡轻轻说:“我会再回来看你的,也请你常常回家看看我吧。”

她终于离开了思溪。

玉衡没有再联系叶英,从昌南直奔机场,搭乘下一班飞机回西安。

推开家门,空荡荡气息迎面而来,教她顿时想到“独守空房”这个词,猛然省起以后都不可以再见到楚雄了,自己已成寡妇,不禁心中大恸,尤其地板上深红的脚印还没有清理,让她清楚地想起接电话的那个黄昏,她打翻了颜料盘,踩着一路的殷红去接电话,却接到了一个死亡噩耗……

玉衡丢下行李,浑身的力气都跟着那行脚印跑了出去,一直去到阳台。她踢掉鞋子,三步并作两步扑倒在床上,就此昏睡过去。

睡在熟悉的床上,夜夜梦到楚雄,玉衡几乎不想醒来。

但是太多事情要她处理——为楚雄注销户口,付清水电物业各项欠费,取消楚雄信用卡,还有房屋贷款的手续也要重新办理。当初买下这层复式楼原本安心在此养儿育女直至终老的,如今孑孓一身,要偌大空间做什么?不如卖掉,随便租个蜗居暂住,或者就此远游去。

人活着,就有这许多琐碎功夫要做。

楚雄的公司派出人事部经理与她联络:“公司曾替所有员工办理保险,你可约时间来签字领取。”

玉衡轻轻说:“也好,我打算卖掉房子,正需要人事部帮忙盖几个章。”

“现在楼市不好,不如过些日子再看。你又不愁供款。”

“我要筹钱还给谷好问。”

“公司已经在想办法讨还那只玉壶春。”

“他判了入狱,留下孤儿寡妇也需要赡养费。”

那经理哑然,半晌说:“那我帮你联系中介,不过,停贷手续什么的要你自己到银行办理。”

玉衡呻吟。她是标准宅女,游山玩水可以,交际应酬却是能免则免,从前,一切琐屑的外务概由楚雄经手,从不劳她操心。每次出国旅游的签证都由楚雄代办,机票酒店行程全是楚雄计划,就连她的画作也都是楚雄拿去画室交涉,卖掉多少,赢利几何,她从来不闻不问。如今伊人远去,谁再为她劈山开路,挡风遮雨?

她翻箱倒箧找出一大堆文件来,幸好一袋袋封得严实,写得清楚,每一袋都用签字笔在封面上标明内容提要。玉衡打开“购房合同”那袋来,抽出厚厚一叠文件,有购房合同书,贷款合同书,还款明细单,林林总总,光是看着已经觉得麻烦,真难以想象一样样办妥需得花费多少精力唇舌。她翻到合同末页,看到文件右下端楚雄的签名及印章,还有暗红色的指纹打模。

什么都记起来了,这合同是她陪他一起去签的。还清楚记得办理文件那天下午,楚雄一边按下指印一边自嘲:“小时候看样板戏留下的后遗症,一按指印就觉得自己是杨白劳,指望着卖闺女过年呢。”

西岭雪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