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两生花(人鬼情系列之九)(12)

她看着,很是不屑,却仍然隐隐嫉妒。因为便是这样粗糙的调情,她也不能够。残疾已经令人嫌恶,若还要搞事,那真是丑人多作怪了——除了做一个安分的哑巴,她别无选择。

克凡很喜欢组织聚会,找一切借口编排节目。就好像昨天,明明是心爱的生日,然而请的,却全都是克凡的朋友——克凡说要替她开个生日PARTY,其实是给自己借口结交新女朋友。他最近认识了一个邻校的女孩子,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约会她,便托人又托人,请她来参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生日宴。

心爱又习惯性地用那种挑剔的眼光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然而这一回,不论多么挑剔,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叫做小慧的女生的确是个美女,比大少爷上辈子的那个女学生恋人还要美丽。她吃不准这是不是那个女学生的转世,便将她看了又看,希冀从她的眉眼中找出蛛丝马迹来。

女孩子早已注意到角落里百合花一般的甄心爱,美丽女生间有种天生的妒意,便悄悄同女友咬耳朵:“卢克凡的表妹真奇怪,怎么那样盯着人看?还有她的打扮也奇怪,那么老土。”女友笑嘻嘻说:“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成天小老太太似的皱个脸,好严肃的。”是幸灾乐祸的口吻。

心爱不会说话,但听力超常,况且那两个女孩说话的声音并不小,一字一句都清楚地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有些恼怒,却无可奈何,既不能走上前去质问她们,也不能甩袖而去——因为,这是她的家,她的生日。

她求助地看着克凡,希望他能给她一点安慰。然而克凡就像一只穿花的蝴蝶一般,正在姹紫嫣红中翩飞得意,全然注意不到自己沉默的小表妹,或是注意到了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她是一个残缺的过时的人,活该被忽视,或是被讥笑。反而是他的死党,一个叫做李远征的男孩子,留意到了枉担虚名的女主角,举了根巧克力棒走来说:“心爱,生日快乐。”

心爱抬起头冲他感恩地笑。人家待她的一点点好,她总是十倍感激的。

李远征问她:“还画画吗?”

她点点头,继续微笑。因为她知道自己将来总有一天会开口说话,所以一直拒绝学手语,不愿意用比比画画咿咿哦哦来表达心愿,于是表辞达意只剩下了点头、摇头、微笑、低头几个有限的表情和动作。再或者,便笔谈。

她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远远比同龄人聪慧优秀得多。除去天生哑口,她堪称一个秀外慧中的美才女。只可惜,人们只愿意欣赏“正常”的美丽。凡是不能用语言来同人交流的,即使你长得再美、懂得再多,他们也不愿意记住你的名字,而只肯笼统地称呼一声“哑巴”,或者“残疾人”。只有李远征不放弃同心爱交流,他一直对这位安静的天才少女怀有特殊好感,执着地进一步问:“你最近又画了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心爱犹豫一下,点点头,站起来向自己的画室走去。李远征紧跟在身后,看着女孩飘逸的长发和窈窕的腰身,第一千一万次地想:多么可惜。

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离去。

画室是用地下室改装的。门一关,便把室外的热闹与室内的清幽隔成了两个世界。

李远征一边看画一边赞叹,不住地说:“好呀,心爱,你画得太好了,比我见过的所有画家都画得好。”

心爱笑着轻轻摇头,意思是说:太夸张了吧。李远征不回头也猜得出她的表情,便更加地为自己的赞美加上注脚:“一般的画家,要么写实,要么抽象,总是画他身边的东西。但是你,你画的内容好像可以穿越时空,唤起人们关于另一个时代的记忆。”

心爱惊讶,甚至有点泫然欲泣的感觉,为了李远征的知己。为什么李远征不是克凡呢?如果克凡也能够像李远征这样在意自己、欣赏自己、懂得自己、珍惜自己,该有多么好呀。

李远征说:“看你的画,让人有一种倾诉的感觉,想把自己心底里所有的话都掏出来,挖心挖胆地往外倒,连上辈子的苦都倒出来。”

于是他便开始倾诉,果然把心底里所有的秘密隐痛都翻倒出来,从有记忆开始,几乎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连对克凡也没有说过——克凡在与人交往的时候从来都是占据主角位置的,才不会安安静静地给人当听众。他说起了自己的家、离异的父母、父亲的外遇和母亲的孤苦,说到动情处,流下泪来。

心爱听着,不做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打断,只是默默地听着。当他流泪时,她便递纸巾给他。

他接过来按在脸上,毫不害羞地抖着肩膀哭泣。他待她的态度很奇怪,是极度的信任,当然也不排除明欺她是哑巴不会泄露秘密的缘故;有着正常人对残疾人的本能的优越感,又有一点男孩对同龄女孩的崇拜;但在诉说的时候,却常常忘记彼此的年龄,仿佛当她是自己的大姐姐——也许是画室里那种流动的寂寞,让他凭空有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把她当成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过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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