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两生花(人鬼情系列之九)(13)

就这样子说得忘了时间,大人们在地下室里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远征抽泣着向她告别:“心爱,与你聊天真是愉快。”

心爱莞尔,她都不会说话,何来聊天?

李远征读懂了这个笑容,羞涩地说:“你虽然不说话,可是双眼已经说尽千言万语。”

这回连大人们也听得笑起来。这男孩子的说话如此浪漫趣致,小小年纪多情至斯。回到客厅才发现,人群已经散尽,克凡因为第一次喝酒,醉了。甄妈妈说:“刚才他说要到心爱屋里躺一下,这会儿八成睡熟了。”

心爱一听,扔下李远征便往楼上跑,推开门,果然看到克凡躺在她床上,衣服也不脱,睡得四仰八叉的。

十三岁男孩子的睡相是难看的,但是心爱只是看不够,她感谢爸妈同意留他下来,不避嫌地让他与她同居一室——就像小时候那样。也是因为克凡睡得实在是沉,两个孩子又是一同长大的,睡在一屋里也不算什么大事。

她看着他的脸,不难想像他是怎么样花招百出地淘气,争强好胜地炫耀。是什么人先提议喝酒的呢?也许就是克凡自己。他最喜欢出风头了。不知道那个叫小慧的女生喝了没有?

自己第一次喝酒也是十三岁。合卺酒。

大堂之上,兰桂齐芳,杏仁儿一身吉服,肩、肘、袖,三镶三滚,绣金嵌银,给老爷和太太跪着磕头敬茶,同少爷小姐一一见礼,然后男仆女婢给她黑压压跪了一地,行礼问好,改称“杏姨娘”。她和老爷堂堂正正地喝了交杯酒,光明正大地进了房捞下帘子……

那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经过了好几轮的“欲迎还拒”,最终她还是“俯仰承欢”了。名正言顺,明明白白。

连老爷自己也觉得不易,调笑说:“我竟是追求了你整整一年呢。”这个“追求”的新名词令他自己兴奋起来,对她的情形,便有些不同。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老爷娶她的时候,桃花早已开尽了。没能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成婚,这是她惟一的一点遗憾。“杏姨娘”,这是一个称谓,更是一个身份。她没有不明不白,她是姨娘了。就像是李管家当初说的:“吃香的喝辣的,不但不用自己做丫头,还用了个丫头,也呼奴唤婢起来。”

她很容易便得着了许多乡下女孩梦寐以求的一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冬风再不会凛冽刺骨,夜里也不再饥肠辘辘,每顿饭的菜式都有些许不同,旗袍裙褂都有专门的裁缝来剪制。然而她开始有另一种烦恼,就像成千上万只小虫子在心底里咬啮,寻找出口。但是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渴盼着什么,又不满些什么,当然也就无法自救。

倘若她不是这么一个无知无识的女孩,倘若她多一点世故或贪婪,也许她就会为自己寻求另一种人生。

但是她对现状不满足却满意,她心底里有填不满的寂寞空虚,脑子里却只有称心如意,于是她便放弃了。放弃了往深一层的人生道理想去,放弃了往更美好的方向努力。她安心地做着她的杏姨娘,只有在半梦半醒之间才会流露出一点真实的欲望,却又总是被曲解掉了。

楼下的声音惊扰了心爱的回忆,她略一凝神便分辨出来:那是小慧的声音。她来干什么?当然是找克凡了。昨天才认识,今天就主动找上门来?

她抽身下楼,决定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孩子一点颜色瞧瞧,谁叫她昨天嘲笑自己是哑巴。

那小女生在楼下已经等得不耐烦,听到脚步声,仰起头来,看到心爱,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卢克凡呢?”

甄妈妈正安抚这脆弱而毛躁的小女生,看到心爱,也跟着问:“你起来了?克凡呢?他醒了没?”

心爱看到小慧的脸上突然变色,心中暗暗得意,知道妈妈的话是越帮越忙,让她生了误会。她索性把这误会坐得更实,温柔地伏在妈妈怀里笑着摇了摇头,双手合掌压在脸下做一个熟睡的姿势,并朝小慧甜蜜而害羞地一笑。

小慧的眼泪都快流下来,喃喃说:“他约了我的,他昨天约好我在公园见,我等了他一早上……”说到这里,到底忍不住,泪珠成串滚落,终于泣不成声。

心爱冲她抱歉地笑笑,径自走过去拉开门来。小女孩的委屈已经成灾,看到出口,立即决堤般冲了出去。心爱轻蔑地一笑,扬手关上门,手势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甄妈妈看着女儿一气呵成的表演,目瞪口呆,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却一时不敢相信。这个早慧的女儿向来行事出人意表,今天的神情举止越发成熟,几乎像个城府深沉的妒妇,才只十三岁,便有这样的心机手段,不会吧?昨天是孩子们的聚会,自己故意躲开给他们自由,竟不知道这一日夜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故。这个叫小慧的女孩子从何而来,女儿对她那明显的敌意又是因何而起,如今的孩子,竟然个个都是人精,难懂得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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