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两生花(人鬼情系列之九)(57)

她每说多一句,卢克凡就多喝一杯,到这时候酒意已浓,渐渐不支。醉眼朦胧间,他仿佛看到真心爱长发中分,裙袂飘扬,袅袅婷婷地走来,欲近还远,欲语还休。

他努力地想要读懂她的话,努力地想要抓住她的手,可是那么倦那么倦,倦得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远处隐隐地有涛声传来,心爱半没在海水中,载浮载沉,渐行渐远,而他就在涛声依稀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东窗已红,鸟声盈耳,卢克凡发现自己竟是和衣睡在艾丽丝家的客厅里,大觉窘迫。细想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十分真切。他忽然想起,真心爱神情楚楚,分明是从前见过的,而她一直在他耳边低语的那句话,应该是:REMENBER

ME!

记得我!记得我!

漓江重逢之夜,真心爱用唇膏在车窗上留下的最后言语:记得我!

卢克凡在这一刻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漓江!

他终是不相信漓江之夜只是一场春梦,决定来到他们交付彼此的江边守株待兔。他相信:如果心爱对他还有哪怕一丝留情,如果他对心爱哪怕只有一丝了解,她就一定会来漓江,他就一定会与她重逢!

第十四章 绝爱

不是我要用一场死亡来成全爱情,而是现世的爱情已经走向死亡。

心爱的确在漓江,在渔村一个连电视都没有的民屋里,静静地等死。

苟活三十余年,她的路终于走到尽头。她并不介意,甚至有些盼望大去之日早一点到来。她已经太累了。

如果死亡是一种结束,那么她会张开手臂来欢迎死神的到来。

可惜,已经死过一次的她非常清楚:死亡,只是另一场旅游的开始。就好像婚姻也并不代表美满的爱情已经开花结果,而只意味着:真正的生活,才刚刚起步。

白天,她会沿着江岸散一会儿步,偶尔挽着篮子走到远一点的市场买菜,亲手烹饪;夜里,则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城市的星空没有这么明朗,这是她来这里的原因。

从前她生活在纽约,全世界至繁华至热闹的地方,而今在记忆中只余得一片荒凉,与父母夜游唐人街的往事恍如隔世——隔世,父母亲如今已经双双去了另一个世界,而不久以后,她也将要去到哪里。

只是,并不是所有的因缘都有续篇,即使他们可以到达同一个地方,也再没有重逢的机会。世上会有几个真心爱与卢克凡呢?

更何况,便是真心爱与卢克凡也终是分手了。

空气清冽,她住的地方可以听到水声,如泣如诉,彻夜不止,像是一部永无终结的长篇连续剧。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真心爱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对于皎洁千秋的明月来说,人生三十年和一百年有什么分别呢?

她对生命并无留恋。

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落下,她宁愿仰起头,做一个引颈就戮的准备,了无惧意。

碧桃的一生也是不知道恐惧的。

碧桃的一生虽然卑贱,却活得从容,一生都是随波逐流度过的。命运把她送到哪里就是哪里,交给谁就是谁,顾三、卢老爷、金大班、众多的舞客、警察局长武同、吴会计……

有什么分别呢?

那次与大少爷的聚而复散后,她又被武同抓了回去,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被玩弄被折磨的命运,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关于逃跑的幻想与绝望。

然而就在她还没有想清楚到底用什么方式来“跑”的时候,武同倒先“跑”了。他搭着船,从上海一直跑到海外去,跑得不见踪影,跑得屁滚尿流。

碧桃忽然得了自由,反倒不相信起来。这就像困在牢里的人有一天发现牢门打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推门而出一样,生怕外面架着机关枪,只等她一走出来便将她一枪干掉。

便是这样,半年里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在那坐吃山空,等待命运的下一步安排,等待大少爷“我会回来找你”的承诺;房租到期,便搬到便宜点的地方去继续等待;更拮据时,便再搬,搬得更廉价。

后来便搬到了石库门去。房东的女儿同她差不多年纪,介绍她去工厂做工,她便去了。

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只除了吴会计。

吴会计很害怕别人知道妻子从前的身份,领证时,便要替她改个名字。她无所谓,说随便什么吧,向党、革命、建国、解放……都行。

他摇摇头,说不如简单些,只取他的姓和她的姓并在一起,当作名字。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姓什么,想了想,随口说姓“桃”,桃花的桃。他不信,说:“百家姓里哪有这个姓?不如叫陶瓷的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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