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香(7)

赖福生也想起来,问:“果然是她么?你知道她的下落了?”

庞天德便推舒容道:“你们只管问他去。”

赖福生更加惊讶,问:“莫非是你收了去?”

舒容满面通红,只是一个劲儿摆手摇头,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庞天德只得继续替他答道:“不是他,是他哥哥。”

赖福生问:“他哥哥又是哪个?”

舒容脸上红潮略褪,低头答道:“家兄讳培,是做南北行生意的。”

赖福生听得“舒培”二字,心里一动,沉吟半晌,倒忘记向下问话。还是崔子云心热,催问舒容道:“那夏烟湖,如今是在令兄府上?”

舒容点头:“说是自卖自身来府上做丫头的,做得一手好针线,又会做南北点心,又能诗擅赋,我哥哥嫂子都说她有造化,不该生在贫寒人家。说如果遇到好人家,须得好好发落她终身呢。”

众人听了,都赞叹起来,说:“一个做丫环的,能识得几个字已是不易,居然还擅诗,倒是稀奇。若是出来做倌人,必定是风尘名妓。”又问舒容道:“令兄何不自己收了她?放着这样的美丫环在府里,令嫂眼中岂不生刺?”

舒容笑道:“我哥哥嫂子最是恩爱,哥哥发过誓,断不肯纳妾的。”

翠袖便推子云道:“既这样,不如就你收了她吧。”

崔子云笑道:“大帅眼里看中的人,我是什么身份,也敢惦记?”

赖福生思量这半晌,忽然想起,问舒容道:“你哥哥舒培,以前是做什么的?”

舒容答:“行武。”

赖福生点头道:“果然是他。”

众人都问:“大帅原来认得他哥哥。”

赖福生扬起一条左胳膊,冷笑道:“我便不认得,我这胳膊也须认得。想当年,这胳膊还吃他一颗枪子儿呢。”

众人一时都愣住。舒容唬得急忙站起:“大帅可是说笑?”

赖福生挥挥手道:“你且坐下,不与你相干。三年前,我与皖北胡大帅的军队争地盘,打得他落花流水,当场毙命,只不小心走脱了他妻子女儿两个。各位猜是怎样走得的?便是这舒培舒将军带兵死战,保她母女两个脱身。我一路追赶,吃了他一枪子儿,差点儿没命。后来子弹虽然取出,却落下病根儿,直到今天,逢阴雨天还觉酸麻呢。我带兵以来,枪林弹雨,从不曾伤得分毫,惟这一次吃了大亏,原来只说恨不能与这舒培重新一战,再分高下呢,却原来他改行做起生意来。到底还是走到一个地界儿,可是冤家路窄。”

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舒容坠坠不安,嗫嚅难言。

庞天德带了他来,原说夏烟湖一案已是无巧不成书,哪里想到更有这段故事,真是巧中有巧,悔犹不及,哪里敢再说话。惟有崔子云是东家,见席间冷场,少不得赔笑劝解:“那一仗,想必是赖大帅胜了。战场上各为其主,伤着了是难免的。既然大帅死里逃生,想是有神仙保佑,少不得今后大福大寿,必有享用不尽的好处。”

庞天德也说:“他哥哥舒培,与我也是相识,我原只知他是弃武从商,却不知还与赖帅有这段渊源。今天既能遇上,也是缘份。改日我叫他摆酒向大帅谢罪可好?”

赖福生此时正值拥红倚翠,志得意满之际,便不计较,挥手大笑说:“我不是记仇,想当年戎马生涯,不过白讲些故事,正好下酒。舒将军也是我生平仅遇的一个对手,若果然与他遇上,倒是要好好喝一回,交个朋友。”

众人听了,都舒一口气,纷纷敬酒奉承,说大帅果然大人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又说改日舒培请大帅酒时,也都愿做陪,不可错过这场难得盛会。说得赖福生豪兴上来,面红耳热,便要好纸来写请柬,说:“既是这样,我索性也不等他请我,今天我先请他来叙一叙旧情。”

众人都叫一声好,说便是这样,捡日不如撞日,今天可算看到好故事了。

崔子云赔笑道:“要说请,也须得我来请才是,大帅要做东,只好改日叨扰。”

赖福生笑道:“只顾高兴,倒忘了今天是崔兄的东道,便请你来下这帖子,本帅沾个光,借花献佛也好。”

舒容却知道哥哥性情,只怕未必肯应,那时得罪了大帅却不好。便道:“我哥哥向来不肯到堂子里来,又不知道是大帅请他,这帖子须得我自己送去,当面解说明白。”

庞天德深知其意,也正担着心事,听此建议,忙说:“这样最好,你这便请去。”

于是崔子云写了帖子,叫了自己的小子陪舒容送去。又另叫几样酒菜,只等舒培来到,重开席面。

舒容回到家来,当面向兄长禀报了。舒培果然不肯赴宴,说:“一臣不事二主,当年我追随胡大帅出生入死,名虽主仆,情同兄弟。他既兵败,我原该以死殉主,奈何大帅临终遗命,要我务必保得夫人小姐周全。我护着胡夫人和小姐逃走,半路却被赖福生的军队拦阻,虽然侥幸打得他退,却因此与胡夫人小姐失散。这些年明察暗访,却只寻到了胡夫人一座坟头,小姐的下落,却至今杳无音信。每每思及辜负大帅种种,实觉惭愧。如今倒要我去与姓赖的攀交,如何对得起胡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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