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102)

可是她却可以,她的灵魂似乎可以脱离肉体而存在,即使世界消亡了,太阳殒灭,她的爱却仍然高高在上,单独明亮地存在着。每个人都为了活而活着,唯有她,却单单只为了爱而活着。

她爱他,他也爱她。然而,他如何承担她的爱呢?

在上海,他们结了婚,却没有家,只得借饭店的包间相会;到了酆都,这里是他的家了,却不是她的,她们仍然只有在旅店见面。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下一双相爱的男女。

从相识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在离别。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地离别。见面,也是为了新的离别。总觉得时间不多,总觉得缘分有限,追着抢着,要多见一面,多爱一点。

然而如今,终于已是到限了。再没有将来。

旧事前尘一齐涌上心头,他忽觉悲从中来,情不自禁,执住黄裳的手,将头埋在她手中,将泪和吻一齐印在她手心,却发现她的手心热得烫人。

卓文吃了一惊,将手覆在黄裳额上一试,果然滚烫灼热,这才猛省,难怪她双颊娇艳,压赛桃花,竟是着凉生病了。他忙推醒她:“黄裳,醒醒,你觉得怎么样?”然而黄裳只是微微开启双目,目光迷离,略微地一轮,却又安然睡去。卓文再叫,却是怎么也叫不醒了。

卓文只觉脑子“嗡”的一下,一颗心突突乱跳,大叫起来:“小二!小二!快请大夫来!”一路奔出门去,跑得急了,见不得门坎,结结实实绊了一跤,直将前额摔得红肿起来,也顾不得疼,仍爬起来一径地跑到柜台上去,与了小二几张零钞,令速速请镇上最好的大夫前来。

小二得了赏钱,哪有办事不利之理,很快便拉了一位穿长衫的白胡子老中医来了,虽然尚不知医术如何,然而长眉白须,仙风道骨,光看相貌便是个半仙了。卓文心里稍定,忙请至黄裳床前,那老中医伸手出袖,方往黄裳腕上一搭,先自吃了一惊。卓文早已急不可耐:“大夫,她怎么样?”那老中医却不急不徐,重新端正了黄裳手腕凝神搭脉。卓文不敢催促,两眼只盯着大夫脸上,要从他神情中看出个子午卯丑来。

大夫搭了半晌,又翻黄裳眼皮看了,问道:“倒不知尊夫人饮食如何?”

卓文答:“她昨天刚从外地过来,一天吃不下饭,又吐了口血,昏了一次,但是很快就醒了,便没在意。”

大夫听了,又搭一会儿脉,仰天吟哦片刻,方字斟句酌地说:“尊夫人脉象细弱,唇颊赤红,舌干苔白,乱梦少眠,骨蒸潮热,形气衰少,谷气不胜,是为阴虚。依在下之见,其患疾不在短日,当是来此之前,原已有疾在身,不待痊愈,便长途跋涉,劳倦过度,而内伤不足,备受风霜之苦,又染风寒之症,加之心情郁结,虚火内攻,上焦不行,下脘不通,而胃气热,热气薰胸中,故内热。凛凛恶寒,微微内热,冷热交替,至于不醒。”

卓文听他罗嗦半晌,总不大懂,直到最后听到“不醒”两字,大吃一惊:“依你说,这病竟是不好的了?”

大夫摇头:“那也未必。夫人虽然寒热两伤,然而劳者温之,损者益之,补中升阳,对症下药,头痛加蔓荆,眩晕加天麻,心悸加黄芩,气滞加陈皮……”

卓文哪里有空听他卖弄医术,急得催道:“大夫,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怎样才能救醒他,等她好了,我给你挂匾鸣锣,磕头谢恩去。”

大夫微微一笑,起身施了一礼,有板有眼地道声“不敢”,才又罗里罗嗦地说下去:“我说未必,是说风寒本是小疾。只是尊夫人旧症未除,又添新病,身体本弱,精神不济,心神两亏,至于不醒。然而我这几剂药下去,内外同调,便未必不好。然则医家包治百病,却不能包好,唯有尽人力而听天命可也。”

卓文听他掉了半天书包,无非是敲竹杠的意思,又气又急,只得道:“大夫只管开方救人,只要救好了我太太,要多少诊金,听凭大夫开口。”

那大夫却又谦虚起来:“那里那里,大夫治病救人,原为菩萨心肠,悬壶之心,岂可贪钱物哉?”说个不了。

卓文耐着性子同他周旋半晌,方终于得了一张方子,便急急往药店里来。然而几味草药倒罢了,却有一味药引唤作“细辛”的竟不可得,只急得额上见汗。

开药店的自然都略通医术,店老板便出主意说:“不妨以蒿本代之。”卓文犹疑:“使得吗?”

店老板道:“怎么不使得,细辛这味药虽然价廉,却最是难得,每每开到这一味,小店向是以蒿本代替,至今未见吃死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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