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38)

黄裳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道:“有人说,秘密的去处有三种:从左耳进右耳出的人,是豪爽大度的人;从耳朵进去就烂在肚子里的,是谨慎持重的人;而从耳朵进却从嘴巴出来的人——是女人。你会相信我能守得住密吗?”

“去你的!”黄坤撅起嘴,娇媚地推了黄裳一把,咯咯笑起来,“你要是一口答应保密,我或许不信;可是你说女人天生守不住密,我反而会相信你会与众不同。”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两人一齐笑起来。同来的导演明星们不由将视线望过来,柯以问:“两位黄小姐,说什么这么好笑?”

黄坤斜着眼睛说:“我们在说你啊。说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哦,那我是什么人呢?”

黄坤见他上当,越发要卖关子,其实也是卖弄风情:“是什么样的人呢,倒还没有弄清楚;不过,至少我们可以确定你不是哪种人。”

“不是哪种人?”

黄坤纤腰一挪,大幅度地向后仰去:“不是女人啦!”又故意问旁人,“倪格闲话阿对?”

旁边的人也不由得笑了,也故意打着苏白回道:“密斯黄格闲话一句勿错,真真格过来人哉。”

黄坤得意地向黄裳抛了一个眼风,那意思是:“看吧,潘多拉来了!上海是属于我的!”

自到上海以来,黄坤数这个晚上玩得最尽兴,直到入夜方回,就宿在家秀处,与黄裳同床。

姐儿俩唧唧哝哝说了半夜的话,黄裳也就睡了,黄坤却不知是择床还是怎么着,翻来覆去只是不能入眠。刚才舞厅里的音乐好像追着她一路回家来了,现在还缠绵地响在耳边,闭上眼,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带有精致纹饰的拱形门,霓彩变幻的华美灯光,甚至鼻端还依稀嗅得到蒸腾着肉体热气的混杂不清的香水味儿。艳妆的歌女在台上挑逗地唱着《夜上海》,并没有多少人听她,都各自跳舞或者调情,可是她不在乎,依然搔首弄姿,扭腰舞胯,毫不欺场地卖弄风情。

这一切,都对初到上海的黄坤构成了强烈的感官刺激,而且方才她喝了平生的第一杯现磨现煮的CPC咖啡,那闻着芬芳扑鼻喝下去却苦不堪言的时髦饮品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人把十八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全翻腾出来,只差没有回忆到上辈子去。

左右睡不着,黄坤索性坐起身,弓膝倚在床栏杆上掀起帘子来看窗外的月亮。是满月,圆白而肥胖,清泠泠地照着,像一串无字的音符。

月亮照着上海,也照着长春和大连吧?

可是一样的月亮照在不一样的城市里,心情却不同。在长春那是兵荒马乱,在大连却是委曲求全,如今照到上海来了。而上海是多么地繁华呀,繁华得像一个梦。

这可真是不公平。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却享不到一样的月光呢?

长春噩耗传来的时候,她正在大连待产,一家子人都把消息瞒住了她,可是父子连心哪,她自己没发觉,她肚子里的胎儿却发觉了,急匆匆地就要往外闯。那可真是险哪,羊水都破了,医生才刚刚进门,手忙脚乱地准备接生,孩子却又不愿意出来了,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晨9点多,她死过去又活过来几回,那小冤家才“哇”地一声,嚎啕大哭着落了地。

血水涨潮一样漫了一地,却还在不住地涌出去涌出去,她全身的力气都跟着涌走了,血还是不肯停。她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做女人,更后悔结婚做母亲。她死命地恨着那个冤家,这么大的事也不见他回来看她一眼,气极了的时候她就哭着骂他的家人,骂公婆,骂小姑,说他们都是黑了心的人,不许她同他一起去长春,只把她娶回来当一具生育机器,把她的青春都毁了。骂得小姑火起来,大声反驳说,你去长春,你要是去了长春这会子早就跟五哥一起没命了。她登时就呆住了,这才知道陶五的死讯。

跟她的哭声一起止住的还有奶水。孩子咬着她干涸的xx头,死命地咬,咬得她恨不得一把将他掐死,可还是下不来一滴奶。她烦起来,索性挥手让佣人把孩子抱走,懒得听他的哭声。陶家没奈何,只得到处请奶妈。她又将养了十来天,撑着坐满了月子,就在一个早晨收拾收拾行李,跑到公婆面前磕了一个头说,她才30岁,自问不能就这样守一辈子寡,也守不住。她给陶家生了一个儿子,算是对得起陶家了,他们谁也不欠谁的,她这就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要他们不必再找她。公婆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知道强劝不得,稍微商量了几句,就说,你要走就走吧,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但只一条,儿子是陶家的根,你不可以带走,以后也不可以再来看他,就当你没生过这个儿子,他也没你这个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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