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49)

蔡卓文微笑着不急不缓地说:“听说你急着回家,我怕你没车不方便,所以想送你一程,不想倒惹你不高兴。”说着温和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黄裳知道自己错怪了人,更加羞窘,低了头顺从地踏进车来,报过门牌住址,便再不说一句话。她生性并不是一个忸怩的人,可是每每面对这蔡先生,便觉心跳加速,举止无措。而且,就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一样,突然就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莫名地悲怆。

幸而蔡文卓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一路上并不搭讪攀谈,直到停了车,也只说了一句:“再会。”便摆摆手将车开走了。

但是在汽车驶走的一刹那,他自后视镜里看到她笑了,异常轻忽灿烂。

她站在那光影里,汽车尾灯的照射下,突然地微笑,像一朵昙花在瞬间绽放,带着无邪的魅惑。

那是一只雪地里的红狐,飘忽,灵动,冷艳,带着孤绝的气质。

谁能阻挡那种震撼?

她知道他看到她的笑了。

他也知道她知道他在看她笑。

汽车慢慢地掉转了头,然后疾驰而去。

然而那瞬间的笑容已经成为他们两个人记忆中的永恒,到老,到死,而记忆中的他(她)永远年轻。

☆、十一、海上繁华梦

黄裳恋爱的消息,是黄坤第一个散播出去的。

黄坤之于上海,正像一条鱼之于黄浦江,真是再合拍也没有。

她刚到上海的时候,先还是黄裳带她出外走动,但是不过一两个月,就是她拉着黄裳四处玩了。她也不知道打哪儿认识的,交朋友就像滚雪球那样又多又快,而且开始频频在家中举行各种茶舞会,规模越来越大,人头越来越杂,小报上开始有记者撰文称她是“花厅夫人”,有杂志将她穿新装或者抽香烟的大幅照片登在封面上,引领名媛时尚,也有的,是拍她坐在轿车的驾驶座,手上戴一双长及肘部的蕾丝手套,望着车窗外灿烂地笑。

当时的上海,会开车是淑女的必修课。一位时髦小姐如果不会开车,她就算不得一位真正的名媛;而一辆汽车要是没有载过美女,那简直就是这汽车的耻辱。

汽车与美女,就像霓虹灯光之于夜色,是装饰上海街头缺一不可的重要点缀。

但是大多女司机的实际意义,不过是懂得把她们的玉手以比较正确的姿势放到方向盘上去罢了。而黄坤,她却是真正的有技术,甚至有记者打赌说看见她载着新男友在闵行公路上同人飙车,速度比风还要快。

没有人会去考证这句话的真实成分。

就算考证,黄坤也必有应对的智慧。“比风还快?哪有那么夸张。”她会笑着谦逊地说,“不过,我在东北的时候骑马穿过草场倒是真有那种感觉。”

于是立刻又会有知趣的记者建议她穿着骑马装亮相。

同时她还会跳舞,会射击,甚至会游泳。一句话,黄坤已经成了一位了不起的沪上名媛,交际圈里的头号沙龙女主人,摩登中的摩登。一个现代的上海女子应该懂应该会的一切时髦玩意儿她都在行:开飞车、喝阿布生酒、挑选爵士乐、谈论电影明星或者服装款式、以及接吻和拥抱的种种技巧。社会上诸如募捐演出、时装秀这样的活动,总是少不了她,而且多半是唱主角。

但是她的名气与地位同黄裳仍然远不能比。所以特别注意打着黄裳的旗号做文章,凡是同黄裳有关的活动,她都热心地参加,借机认识更多的人,尤其是更多的明星,过后好把这些作为谈资在沙龙里讲论——这也是她的沙龙特别受欢迎的缘故,谁不喜欢听新闻尤其是明星的新闻呢?她的口头禅之一就是“看过黄裳的电影没有?那是我妹妹。”而关于蔡卓文正在热烈追求妹妹黄裳的绯闻,也就是在这样的谈论中被有意无意地传播了出去。

这自然又引起了报界人士的一阵兴奋。黄裳同蔡卓文,一个是才貌双全的美女编剧,一个是汪伪政府的重要官员,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两个闹起恋爱来,不仅是娱乐新闻,且带有政治色彩,所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更何况,据消息灵通人士称,蔡卓文还是结过婚的,妻子在乡下,且有两个儿子。

家秀也被惊动了,便找了个日子闲闲地提起蔡卓文来,猜度侄女儿同他到底交往到哪一步了。

黄裳毫无心机,见姑姑提起,便一腔热诚地介绍起来:“他可真是个才子,有一天同我说起中国手工业的发展还有税收数目的问题,我都听不懂。”又说,“他以前在报社任主笔那会儿,平均每两天就要写一篇社论的。上次他同我说,要替我写影评呢,是我怕对他影响不好,谢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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