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48)

依凡老了,而黄裳却忽然地美丽了起来。

就像依凡的归来是为了赶着将毕生的美丽与魅力一股脑儿传给女儿似的,随着她一天天地老下去,黄裳一天天地丰满起来,鲜润起来,晶莹起来,那简直不是在成人,而是在打磨钻石。

本就在女子一生中最娇艳的年龄,又叨盛名之照,更是艳光四射。

她的美丽传遍了整个上海滩。

通常一个“才女”只要长得不是很难看,人们就会很宽容地同时授予她“美女”的称号,更何况,黄裳是不折不扣地丑小鸭变天鹅,美得如此炫目,毋庸置疑呢。

而且,她虽然艳美端庄其实不如依凡,但胜在会打扮,所有衣裳首饰一概自己设计,务求炫人耳目,与众不同。本有七分人材,加之五分妆扮,倒有了十二分的标致。

与此同时,她的第二部电影《烈火鸳鸯》出炉了,关于战争与爱情。这灵感得自她的母亲。通过母亲,黄裳间接地接触到了战争与死亡,爱情与幻灭。

影片自始至终,布满死亡的阴影,恋人在生离死别的间隙里同死神赛跑,在枪弹和炮火里抢夺一分一秒的时间相爱,他们的爱具有着与上帝同等的高贵,至尊无上,男女主角一改当前奶油才子、红粉佳人的格式,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沧桑感,台词凄美到矫柔的程度,每一个字,都是泪。

可是观众喜欢,她们看了一遍还要看第二遍,除了拿上拭泪的手帕还要拿上记录台词的纸笔,然后把那些凄美的台辞当成情诗来背诵。

关于那段母亲翻译的歌词,黄裳原样照搬到银幕上,成了年轻的影迷朗朗上口耳熟能详的经典对白:

“你是七层宝塔,我是塔檐的风铃;

你是无边白雪,我是雪上的鸿爪;

你是奔腾的海浪,我是岸边的礁石,为你守候终生。”

片子的影响空前绝后,以至于后来同样是有关战争与爱情题材的外国名片《魂断蓝桥》和《战地钟声》在国内走红的时候,上海市民却不以为然,认为远远不如黄裳的《烈火鸳鸯》。

同《桃红丝帕》的后期制作一样,柯以再次提出应该在女主角的台词中增加思想性,不要一味追求凄婉,而应该多一点号召力,但是剧组的人担心涉嫌宣传抗战,会给当局找麻烦。柯以坚持己见,又专门去找了有关部门长官,最终片子还是如期上映了。

首映式那天,黄裳收到一只插满了天堂鸟和风铃草的大花篮,附着一张暗花格子的精美卡片,上面写着:

“我不指望你能听到风铃的声音,

也不敢奢求在雪上留下鸿影,

我只想做一阵风,

吹动那风铃,吹拂那雪花,吹皱那海浪,

也许只是一回眸,也许可共一盏茶,

但是够了。我只希望这个。”

署名是“蔡卓文”。

黄裳并不记得谁叫“蔡卓文”,但是她欣赏这段话和这种婉约的约会方式,于是问剧务芳姐:“那送花的人呢?”

芳姐似乎对这蔡卓文颇熟悉,立刻答:“蔡先生本人没上来。送花的是他的司机,还等在外面呢。”说着打开帘子,那司机远远地站着,看到黄裳,立刻鞠了一个躬。

黄裳一愣:“是日本人?”

“不是,不过好像同日本人有来往的,还是个挺大的官儿,咱们这一行的顶头主管,得罪不起呢。听说这回片子最后能通过审批,就是这位蔡先生出的力呢。”

黄裳忽然省起这个“蔡先生”是谁了,脸上没来由地一红,踌躇半晌,所谓病急乱投医,竟向着芳姐沉吟起来:“你说我该不该理他呢?”

芳姐见黄大编剧居然征询她的意见,受宠若惊,急忙尽心尽力地提供资料:“要去的,这种人开罪不起,连柯导还要求着他呢;可是和他们太接近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没的惹人议论,于您的名声上不好听;不过应酬一半次呢总要的,若实在不想去呢……”罗嗦半晌,到底也没说去还是不去。

黄裳已经不耐烦起来:“一个破官儿罢了,什么了不起,前怕狼后怕虎的,不理他就是了。你去跟那司机说,就说我家里还有事,谢谢他,改天再喝茶吧。”

可是出门的时候,她发现那司机还站在帘子外,见了面,立刻又是一鞠躬,恭敬地问:“您说改天喝茶,蔡先生问改天是哪天。”

黄裳“哧”地一笑:“说‘改天’,自然就是‘改天’那一天了。”扬长而去。

那司机倒也不追究,只一路跟着出来,在剧院门口抢先一步拉开车门:“黄小姐请。”

黄裳有些恼怒:“说了改天了……”

话未说完,蔡卓文已打车上下来,摘下帽子冲黄裳微微地一颔首,黄裳又是没来由地脸上一热,那半句话便就此打住,脾气再发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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