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86)

黄裳道:“谁?谁撂着一个老的又要娶个小的?陈言化要纳妾?”

“他敢?”黄坤“呸”了一口,叹道,“不是他,是我爸。”

“你爸?”

“就是。你说我爸这个人,早不娶晚不娶的,如今大女儿刚结婚,小女儿也眼看着要出嫁,他倒来凑热闹,‘临老入花丛’。你道娶的是谁?就是那个专门请来给你弟弟打针的小护士韩可弟。”

“韩小姐?”黄裳倏地坐起,“她怎么会愿意?”

“谁知道?忽然有一天爸说要纳妾了,好像还为这个和我大哥吵了一架。大家都说这姓韩的也是个厉害人物,我们黄家上上下下统共三个男人,从我爸到我哥到小帝,她居然个个玩于股掌,一女三男,够热闹的。就苦了我妈,气得发了胃气疼,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黄裳更加诧异,她虽然只见了那韩可弟一面,却对她留下极深的印象。生平所见的这几个女子,或明媚靓丽如依凡,或温柔沉默如家秀,或娇艳热烈如黄坤,或宽厚随和如黄钟,性格各个不同,却都是暖色调的,是桔黄或者玫红。而可弟,却是冷色,哪怕她穿红挂绿,给黄裳的感觉,仍是一味的白,冰清玉洁,并不像是一个势利虚荣工心计的女子。同时,她也替弟弟担心,想他那么优柔寡断的一个人,难得爱上了个女孩子,却“忽然”成了自己的二妈,叫他心里可怎么承受得了?因问道:“那小帝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不知道他?三天总有两天嚷着不舒服。这会子还不是又呆在仁心医院里霸着林医生给他打针?林医生说他根本没事,可他就是死不肯回家。我爸也不勉强,说他大概不想看到那个小护士成婚,要不等事情办完了再接他出院也好,免得他受刺激。”

黄裳听了,更加不安。晚上便同家秀计较:“小帝一定是伤心才病的,不知道怎么想办法见见他才是。”

家秀向来对黄帝没好感,淡淡地道:“他这么大的人了,又是这么大的事,他自己当然有主意的,怎么想呢该自己站出来说个清楚,躲在医院里算怎么回事?我要是韩可弟,我也宁可给黄家风做小算了,好过嫁个窝囊废。”

这天夜里,黄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是想着黄帝的事睡不着。忽然门铃一响,崔妈引着黄帝进来,说:“小姐,小少爷来了,要见你呢。”黄裳赶紧坐起,细细地打量着弟弟,他却还是平时模样,并不见得特别憔悴难过。黄裳放下心来,问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怎么忽然想起来看我?”

黄帝向她笑一笑,羞涩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着要走了,怪舍不得姐姐的。想来想去,还是和姐姐在一起的那些年过得最开心。姐,我真想回到小时候,再听你给我读一次‘红楼’啊。”说得黄裳心酸起来,道:“是姐姐不好,总没时间去看你。我知道你住在仁心医院,等我身体好一些,一定去医院看你。”

黄帝却只是笑着,向她点点头,便站起来要走。黄裳道:“你不多坐会儿么?”黄帝道:“我也想多陪陪姐姐,可是时间不多,我还得看看妈妈去。”

黄裳只觉心头恍惚,道:“我陪你去。”便要起来,却觉得身子重得很,心里明白,只是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小帝出了房门,待要喊他,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急出一身冷汗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隔壁依凡大叫一声“小帝!”黄裳心头一松,猛地惊醒过来,才知道刚才是个梦,自己竟是魇住了。

家秀崔妈也都被惊醒过来,便慌着往依凡房里跑。只见依凡坐在床沿上,披头散发,满脸是泪,向黄裳道:“阿裳,你弟弟他,他去了!”

黄裳大惊:“妈妈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心里却知道依凡所言不虚,必定有事发生了。然而口里还只管安慰,说:“妈,你别急,我这就打电话给小帝,让他自己同您说话。”

电话打到黄府,是个下人接的,说帝少爷在医院住着呢。黄裳暗骂自己发昏,又忙找号码拨往仁心医院,这回接的是个护士,客气地说请她等一等,这就去找黄先生来听电话。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却跑回来惊疑地说,黄帝不见了,他的病房是空的,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黄裳心里顿觉不祥,向大家学说了电话内容,家秀崔妈也都紧张起来,崔妈便慌着要出外去找,家秀再往黄府打电话通知黄家风。依凡却流泪道:“我是他妈,我知道他出了事了,他刚才来跟我告别,还求我说,他去以后,就再也不要回黄家,也不回北京祠堂,他说他不愿意再姓黄家的姓,他问我,当年为什么不肯带他一起走,是不是只疼姐姐不疼他……”说着大哭起来,那哭声渗在冬夜里,连夜风都格外凄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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