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31)

有猪屙尿。从玉石板缝里漏下来,直接落在赵建国头顶。一只大蚊子叮得脸生疼,他狠狠地朝脸拍过去一掌,屙尿的猪受到惊吓在猪圈里拱窜。

灰暗中鸭公嗓把头转向猪圈。忽然想起什么,又更大声地补充:“那里头何解躲得人罗。没得可能。老三莫去哒,再在这附近找找看,会不会躲哒渔塘里。”鸭公嗓划根火柴又点了一支烟,脸上挤出一丝狞笑,凸出的眼珠子里闪现邪恶的快意。他靠近矮胖男人,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矮胖男人点点头,便开始围着这猪场周围的渔塘煞有其事地寻找。

赵建国一直警觉地聆听外面的声音。浸在粪池以上的部位,每一个毛孔都被蚊子叮过无数次,连头皮这样的地方,也不能逃过蚊子的攻击。如果能看见,他的单衫上一定躺着无数的蚊子尸体,池子面上一定飘浮着厚厚一层蚊子的骨骸,他的皮肤上印着蚊叮的颗粒与指甲抠出的血痕。赵建国就这样,一面与蚊子战斗着,一面倾听外面的动静。也不知折腾了多久,赵建国只觉弹尽粮绝,疲惫不堪,他渴望一张床,摊开身体沉沉地睡去。他甚至后悔了,今天晚上应该呆在家里,或者说,根本就不应跟胡丽满发生关系,落到在猪粪池里藏身的地步,斯文扫地,名誉扫地。蚊子依然是越聚越多,依然精神奕奕。下半身的压力逐渐增重,双腿已然失去知觉,只能强撑着,不能瘫软下去,渔场场长偷情淹死在猪池里,这叫后辈如何有脸做人?

“森巴子,么子事么子事啦?”陆续赶来的人问道。赵建国知道森巴子就是钱森,那个鸭公子嗓音,胡丽满的男人。“屋里进哒贼股子,狗娘养的,偷得老子屋里来哒!老子屋里放哒现金。”鸭公嗓子说。“钱?丢失不罗?大家分头找找啊!”于是脚步声在赵建国头顶、左侧、右侧稀里哗啦地穿梭。“你堂客没在屋里么?”“堂客困觉,不晓得贼股子进来哒。”过了一会,有人认真地说:“没得,跑都跑个哒,回去看看没丢失么子家伙吧!”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一通,觉得事情很小,越来越无聊,便都陆续回屋睡觉,脚步声和人声渐渐远去。

赵建国鼻子已经闻不到刺鼻的臭味,皮肢也感觉不到蚊子叮咬的疼痒,他开始艰难地向着外面那一丁点灰白亮光处移动,像迎着十级台风前行。他歪歪斜斜地,像只笨重的鸭子,差点倒在池子里。

“哥哎,你说那家伙真的在池子里么?呆个久,没死也只有半条命哒啵?”外面还有人。离池口还有一米远,赵建国绝望地扶着池壁,不敢动。“几点钟哒?”“十一点半呢。”“回去得哒。家丑莫外扬,先莫到处乱讲。”“晓得。哥哎,你何盖处理嫂子喽?”“老子看看,没么子人晓得这件事,就放着,晓得哒,老子就踢她出门。”“嗯……”几个人磨磨蹭蹭地,终于离开了猪场。

猪场屋顶上一团黑影,一小点红火忽明忽灭。原来鸭公嗓子走到几脚就偷偷溜回来,爬上猪场屋顶,看赵建国从池子底下钻出来,带着一身刺鼻的臭味,余惊未息地逃离渔场,他的脸上有复仇的窃笑。

天幕下古槐像团静止的黑云,槐树叶丛婆娑地响,急匆匆经过古槐树下,一坨鸟屎“叭”地落在赵建国的头上,赵建国听到古怪的鸟叫。

田埂上,春生头挽玫瑰色头巾,右臂弯挎着空空的竹篾篮子,去地里摘菜。

风来了,灌满她宽松的衣服;风过去,衣服贴紧她消瘦的身躯。皱纹已经悄悄爬上她的眼角,尽管她的眼睛还是那样乌黑清澈。小巧精致的五官,早没有少女时的活泼与俏皮,生育和生活把她磨练成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到了一个羞于打扮自己的年龄。裹头巾,只有上四十岁以上的女人才这么做的。头发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哪个女人不想脸面的美丽持续更长一些。春生三十五岁开就开始这样把一头乌发藏了起来,春生自己解释:“生孩子坐月子时吹了风,天气一凉就脑壳痛。”

秋天的田野,禾叶青里透黄,谷穗像个刚刚成熟的女子,微微羞涩地垂下了头,偶尔一块荸荠地,碧绿的尖细的叶苗,像葱一样,一根一根,聚集成束。有的被偷偷挖起来了,沾满泥土的根部并没有长成荸荠,被失望地扔在绿色丛中,颠三倒四。可以一步跨越的水沟里长满杂草,水面上,细脚长长的不知名的昆虫,稿不清是贴着水面飞行还是爬行在水面,水里也有它细细的影子。远处的田埂上站立一只长脚白鸟,悠闲地行走几步,又展翅腾空,把身影嵌在蓝天;村舍,树木,行走的人,就像蓝色海底生长的东西。混在稻田间的菜畦很多,种水稻的土地肥沃,菜便绿得发黑,一棵一棵,硕大肥重,连野草也长得像模像样,丝毫没有枯黄的迹象。生物界的事,也那么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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