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132)

乡里人,怎么藏得住话;纸,怎么包得住火呢?沉闷的生活着的人们,本来就期待发生点什么,当然最好与自己无关,可以翘着二郎腿聊,打着闲牌聊,靠着篱笆桩聊,在塘边捣洗衣服时聊,去园里摘菜时聊、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时间过得快了,活干得轻松了,乐趣就达到了。不过,由于赵建国在槐村、在渔场还有点威信,且没捉奸在床,所以流言便是表面平淡里涌动一股暗流。人们偷偷地议论,散播,枯燥的生活照样因此精彩起来。

春生下了田埂,脚便陷入潮湿而松软的泥土里,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春生在菜地里兜转,菜篮里没有填补一样东西。她不知道采摘什么样的菜回家,或者,她原本是挎着篮子散心来的。屋子里的气味太难闻了,男人像牛一样倔强。她只有听从他,顺从他。是啊,他见的世面广,他懂得的是比自己多,他知道该怎么做,自己一个女人家,除了浆衣煮饭,喂猪打狗,生儿育女,还能做么子喽?太阳从东边升起,在西边落下;小鸟在天空飞翔,夜晚在树上栖息,又会有么子变化呢?春生在田埂上坐下,脚放在菜地里,手指胡乱地扯路边的野草。旷野的风,吹开心中的云。稻田里堆起细浪,娑娑地响。人呆在大自然中,才是自由舒坦的。

一个男人和黄狗在田埂上走着。挺健壮的个儿,裤脚长一只短一只,双手背在身后,前倾着身体。像大多数农民一样,长着风里雨里炎日里熬成的黑皮肤,只是面目善良,眉眼清澈。他东看看,西瞧瞧,摸一摸谷穗,咬一咬谷粒,在埂边踩紧几脚泥,扶一把倒下的稻苗,在分叉路口犹豫了几秒钟,朝春生的菜地走来。

“搞点么子菜掐(吃)喽?菜长得蛮好啊!”男人站在春生五米外。背着手。裤脚一长一短。黄狗围着春生欢快地摇尾。

“没得么子菜。都还好呐?”春生还是坐着,拍拍黄狗,笑,皱纹在眼角开花。牙齿还是很白。嘴角两边有细细的酒窝。

“差不多。你蛮辛苦啵?比旧年子老些哒。”“崽都差十几岁哒,我何解不老喽。”春生答是笑着答,心里还是有些不对劲。别人说她老也许无所谓,眼前这个男人说,就大不一样了。

“你莫发气,你晓得我不爱做乖面子讲漂亮话。”“发么子气,我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妹子。”春生是随口说的,说完就后悔。她不是故意要提从前的事情。

“没是的喽,都快二十年了。时间过得真的快啊。”这个男人叹了口气,脑子里闪现十七八岁的春生,又想起难产死去的妻子,摇了摇头,有点沧桑。无聊地望了望天空,他似乎很随意地问道,“好久没看见赵场长哒,没么子事吧?”

“没得么子事。孙正修,你是不是听别见个讲哒么子?”“听是听哒一点,外面乱讲的,你莫信咯多。”孙正修言不由衷,明显是在安慰春生。

“我晓得。我摘菜去。”春生站起来,飞快地提起空篮子走到那片辣椒地里,弯下腰,眼泪滴答滴答往菜叶上掉,叶子承受不住,将眼泪颤颤微微地抖落,消失在菜地里。秋辣椒也没有几个了,她胡乱地摘了辣椒叶子往篮子里扔。她听到身后孙正修在说“注意下身体”,然后唤了黄狗,离开了菜地。等孙正修走远,春生终于软坐在菜地里失声痛哭。

原来听人说赵建国跟邻队一个寡妇搞过,自己死活不信,赵建国不是那样的人呐!再说吧,赵建国不喜欢女人高大,怎么可能搞这个一米七的寡妇呢?村里又传闻哪家的儿子长得像赵建国,暗示赵建国到处下种,分明是妒忌她春生找了个好老倌,赵建国各方面都让人眼红而已。可今天赵建国这一身的毒斑,自己去哪里给他找一个合情合理地解释啊?她取下头上的围巾抹着鼻涕眼泪,玫瑰色的鲜艳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说她头痛,想要条围巾扎头,赵建国就在城里带了这条围巾给她,他怎么还会对别的女人好呢?那个叫胡丽满的女人,何解随便同别的男人睡觉?

哭完了,春生用手指头掠了掠头发,抓着围巾擦了擦脸,重新盘在头上。然后蹲在地里,拨掉几株枯死的辣椒树,清理围着菜苗生长的一些杂草,给裸露的菜根填土。只要男人骂了她,或是为别的事情生了气,她就跑到菜地里狠命地劳作。她不太好反抗,她的心永远是一块衰弱的海绵,无声地吸纳与消融那些痛苦与忧伤。她爱这土地,爱这些亲手种植的菜苗,在与土地相亲的过程中,她获得慰藉,心情渐渐平静,于是她觉得自己哭得莫名其妙。

一只老乌鸦怪叫着落在离春生十米外的地方。它全身乌黑,眼睛骨碌滚动,眼珠子翻动一线浅白,显得很狡猾。乌鸦是不吉祥的东西,春生挥手哄赶,它偏了偏头,怪叫着往村里的树林里飞去,落在春生家门前那棵老梧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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