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215)

阿良挑担粪水,穿过竹林。采西背一筐菜秧,人比竹瘦。到得田地边,放下筐来,就要脱鞋下地栽菜。阿良说:“地里太凉了,你身体不便,还是穿鞋好。”一句话说得采西脸上心里全部发热。脸上热是因羞涩,阿良竟然知道她来例假。心里热是内疚,以前对阿良存有偏见,他实在是个温和好人。见采西的鞋不宜下地,阿良又说:“回去换双雨靴也好。”

天空已经清晰了,白云闲散,长腿鸟在湿地踱步。小脑袋短头发的采微,脸上的雀斑孕后繁多,她肚子微凸,像只鸭子摇摆过来,径直下了田埂。阿良大声道:“磨磨蹭蹭,像发了瘟的猪,鞋子经得几泡?还不把鞋脱了,哪有干活的样?”采微转身把鞋脱了,有点浮肿的脚稳稳地陷在泥土里。

“老头可真会过日子。家里什么也不管,一年到头在外面耍嘴皮。”阿良把粪桶搅得乱响,牢骚满腹。“父亲身体不好,干不得体力活。”采微嘴上仍有干硬死皮。“你手脚利索点。”阿良说。一瓢粪水差点泼到采微手上。

不一会采西来了,悄没声息地下了田,黑雨靴上的红补丁十分打眼。

过了些时日,采西又相了两次亲,一个将近四十,老婆死了,留下两个孩子,不嫌采西胯窄体瘦身子弱,采西未允;另一个小伙子蛮精神,采西心动,小伙子却嫌她模样不出众,人也太老实。这事后连媒婆对采西的亲事都失去了信心,很久不登门,采西家里清静了一段。

古人认为女子生来便是别家人,女子出嫁便是归,这种观念流传至今,也已深入采西之心。父亲长年在外,采微与阿良夫妻一家,采西总觉得自己多余,心里不是滋味。好在阿良和善大度,事事体谅,还劝采西不必归家心切,娘家永远是她的家,又说采微秋天就要生育,正需她照顾,让采西觉得自己很重要,宽了采西的心。

采微挺着肚子,喂猪打狗洗衣做饭,什么都不耽搁。呼哧呼哧到了仲夏,照旧起早贪黑,插秧割禾,待农事告罄,编竹席赚零星小钱,贴补油盐酱醋之类的家用,顺便打发时间。阿良顶多在村子里转转,连镇里都不愿去,没钱逼急了滚纸筒烟抽。

晚霞如糜烂的伤口,菜园里的黄昏涂了油彩似的。红番茄黄南瓜紫茄子白瓢瓜,丝瓜豆角扁豆冬瓜,高的矮的长的圆的,或葡匐在地,或悬挂在瓜瓣,或攀爬至屋顶,无不生机勃勃。辣椒树半人高,下过一场雨,太阳一出,青椒就红了一大片。红辣椒价钱比青辣椒好,采微打算全部摘了赶个早市,还有豆角,苦瓜,三张嘴根本吃不赢,不摘去卖,就老了,烂了,或被虫子啃了。采微情愿自己生场病也见不得蔬菜烂在地里。采西帮忙摘辣椒,叫采微少装点,六七里路,她挑不动。采微说四五十斤的担子不重,主要得早起,天亮前赶到集市,占个好位子,一口价全卖了,免得零卖站得腿酸。饭后采微将要卖的货什整理好,嘱咐采西不要贱卖,然后催她早早睡了。

凌晨四点钟,采微到隔壁叫采西起床赶路,采西酣睡不醒。采微心急,自己挑起担子便走了。采微走约半小时,阿良起床撒尿,不见采微和那担子菜,而采西还在床上死睡,明白怎么回事,便摸到采西床边,撩开蚊帐将她摇醒。采西睁眼记起赶集的事,手忙脚乱。阿良把她按在床上,说:“你姐姐早去了,估计日上三竿才得回来。”

采西这才发现是阿良,想去追采微,见窗子外面天色墨黑,又不敢去。此时阿良整个人已经进了蚊帐,上身赤膊,汗水滑溜,一把抱紧采西,说道:“想死我了。”采西眼前一团黑,看不清阿良的脸,心里奋力反抗,人被箍得太紧动弹不得,嘴唇发抖:“不要这样,放开我,求你放开我。”阿良不松手,说:“采西,我根本不喜欢你姐姐,我喜欢的是你,我不能抛弃她,你也不会同意我抛弃她,你说我该怎么办?”采西还是挣扎,阿良又灌了一堆好话软话,直到采西身体松弛。

天大亮之时,阿良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季节更替如褪换衣裳。红淡了,绿浅了,水瘦塘枯。田野稻谷青黄不接,色彩错杂不纯。村庄寂静,鸟雀低飞。几缕淡云残缺,犹如巨大天空撒开的裂口。风的舌头舔过去,树颤抖,水展颜,惟人无动于衷。采微肚子挺得厉害,脑袋显得更小,脚肿得穿不下鞋,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日常劳动,她照样在田边锄草。擦擦汗,望一眼自己家的茅屋,嘴上硬壳样的死皮她也不撕扯了,让它们自生自灭。采微仍是像棵树一样静,连笑都是哑的。采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心里揣测阿良几乎每晚都摸到她的房间来,不知道采微是否知道阿良做过的事。阿良的做法曾使采西伤心,而后来她竟等他夜访,她又觉得羞耻。她盼望快点嫁出去,这是惟一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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