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255)

我开始耳鸣。耳畔响起群蛇在草丛里奔跑的沙沙声,清脆急促,忽然间像雨一样哗啦啦的。小伙子的面孔还是水中在摇晃,脸一会宽一会长,一会光滑一会斑驳。我听不清信天与小伙子说了什么,小伙子犹豫地从口袋里取出了昏迷的花粉,递给了信天。

信天看了看我,看了看花粉,坚定地把花粉捧在胸口,贴上肌肤,然后蹲下来,让胸脯覆盖花粉。

我有点昏眩。我在死亡的悬梯上摇晃。我渐渐地沉入湖心,沉入像眼睛一样纯洁无邪的湖心。

我看到花粉。是花粉光洁的躯体,把湖水染成迷人的绿色。

我不知道后来,小伙背对着信天,昂着头,张开嘴吐着肉红的舌头,一点声音也没有,眼睛像干涸的井,望不到底的漆黑与绝望。他似乎嘟嚷了一句,花粉一生只有两滴泪,都滴完了!他似乎什么也没说。他的面孔仍是在水中摇晃。

没有谁告诉我后来的事情。

当我苏醒,我活到了现在。

缺乏经验的世界

屏幕打出列车晚点的红字。女人退到偏僻角落,背靠廊柱,敛身密集的高级动物当中,嗅着雌雄混杂的气味,混沌无边地想了些人世间的事情。时为三月十七日,周六,蒙蒙阴雨。女人平素喜欢城市的哭哭啼啼,感觉骨子里的风情曼妙,也似这般得以释放,与那个佯装冷静,要解析世界与人性的所谓作家毫无关系了。

列车持续晚点。上帝在为女人安排什么?未知的遐想被女人挼搓,如手中的车票皱得面目全非。无聊中研究了一番车票的皱折纹理,想到过去的感情,正是由于缺乏耐心而毁在手中,便觉有只经验的毒蜂扑过来,将心蜇肿了一大块。不久,经验使女人从容摆脱困扰,恢复理性。它如毛发丛密的小动物,随时跳上女人的双膝,供女人暖手。女人习惯性地回到“作家”的身份上来,亟速消除了心头的肿。眄物群中的雌雄相偎,瞵不明职业者的愚钝腌臜,看身着西装蟹行的腽肭雄性,睒小本商人横系的腰包,睹鬅鬙艺术青年指上盔甲般厚实的戒指……女人暗自捕捉那细微处暴露的人性隐秘,有着白色运动服的雄性打眼前穿行,如鹤过鸡群,不知私底下他揽了谁入怀中。

没有行李,寻号入了座,扫一眼对面的空位,数车窗上的雨珠,回到“女人”的身份,愁肠百转起来。旅客稀稀拉拉地上了车,树苗般栽进座位坑里,生长各自的情绪。一个圆脸姑娘在女人旁边坐了。女人占了她靠窗的位子,她并不介意。女人与她无话可说。

似女人这般年过三十,颇具生活经验的人,对感情早无怨怼,怀已不揣小鹿,也无赓续旧好的心思,生命的辉煌时期大概就如草原日落般,蒙上了昏昧。不欲赘述感情历史,若说早无衋伤,自然是不可靠的谎话。虽时有对某人的鹄望,但也淡焉若忘了。此时女人只生妄想,若得遇个风华正茂的雄性,两相情愿了才好。

猝不及防,女人故事的主人公出场了。女人无法描述他粉墨登场的细节,因为他简单的身体堵住了所有丰富词汇的发源地。一小段无声与空白。他及他的伙伴于女人对面坐下。词汇开始跳跃了。比词汇碰撞得更厉害的,居然是女人这颗经验丰富的雌心。雌心激动的女人慌乱中想起此次出行未曾仔细梳妆,兼有游走数天之后的疲惫,容颜定是大打折扣,不禁懊恼得要命。她以指代梳,低头弄发,发梢偏又打了结,她不得不在头发上做文章。该死的经验此时也失去了理智,并不予以她刀枪不入的沉稳,反使她狼狈不堪,以致她被自己的心理及行为羞得脸红耳热。

女人整理好自己,抬起头,见桌上多了两瓶饮料,一瓶淡蓝,一瓶橙黄。“佳得乐”,百事公司的产品,瓶盖上的价码条上标着六元。饮料的主人手指灵活地玩弄手机。毕竟年少,他们不曾察觉女人内心的搔首弄姿。与圆脸姑娘对座的,着白色运动服,正是那候车室里鹤过鸡群的少年。女人于穿蓝色运动服的少年对面,隔着他的半瓶橙黄饮料。女人感到阳光穿透阴霾,散发耀眼的光芒。彼此不说话。陌生的气氛内里游走一丝拘束。车厢空位很多,他们没有另择座位,宁愿时刻留意碰到对面的脚。女人将此擅自看作成熟女人的魅力。上了年纪的女人,会犯自作多情的毛病,并认作经验判断。女人内心深藏的秘密,在白衣少年偶然一瞥中复现——他用目光点燃了腐烂的灯芯,女人寂寞的小黑屋霎时四壁辉煌,一个少女返回女人的体内,血液羞涩倒流。

女人尝试描绘他的样子,却感到词语无不色淡味寡。你若明白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人,她既想引人注目,又恐举止儇薄,内心龃龉不断以及奚幸作态的焦灼,必定明白花笔墨描述少年的外貌实属多余。女人敞开的是经验的世界,经验的世界在缺乏经验的世界面前,如何适度?他距女人不过三尺之遥,他们彼此互看手机信息,窃笑亦无邪。他外套的拉链仅拉了半截,露出一片v形肌肉,粗质的银色项链圈了一只大戒指,落在两股突起的肌肉中间,胸脯传递出力量的信息与色彩,令女人目眩神迷。完美的雄性手指,既刚劲又柔和,不留指甲,指尖干净,手指关节处纹理柔细,它灵活的摆弄彩屏诺基亚,不时弄出一段音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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