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61)

明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仍然怀着好奇打开礼物盒。解开蝴蝶结,撕去外包装,还要拆更精致的一层。他分秒不停地将它剥开。

仿佛是千山万水,蝴蝶飞近花蕊。没有风,花在颤抖。天气正好,丛林里阳光斑驳。静谧。只有花绽放的声音。两页木格子窗如翅膀朝外张开,对面一片青山,一小撮白云温柔缠绕。枝头小鸟欢唱跳跃。森林小溪流淌。马儿低头饮水,吱吱有声。辽阔的疆场任骏马狂奔,所向披靡。时间不能改变熟悉的气味与温度,树木从容生长,直入云层。阳光令人晕眩。

窗户下西街里的声音,干净、梦幻、近在咫尺。

他们准备出去吃饭。她笑他的内裤像超短裙,裤边松大晃荡,像是常年受虐被扯。他觉得没有烂,扔了可惜,天高任鸟飞嘛,穿着舒服就行。她尖声说难道非得穿出洞来,她一会儿去买新的,立刻把他的“超短裙”换下。他笑着说她开始监管特区形象了。

她其实又开始嫉恨,那梅卡玛是什么东西,居然让他穿得这样寒酸;而水荆秋也真可笑,一个浪漫的男人,原本不该疏忽自己的内裤。总之,细究起来,内裤牵扯的问题太多,主要责任在梅卡玛。她对这事认真起来。一方面有打抱不平的意思,水荆秋为他的家庭努力付出,回报他的却是超短裙似的陈旧内裤;一方面含沙射影,抨击梅卡玛身为妻子,对丈夫不关心不体贴;还有一方面就是水荆秋穿这样的内裤见她,明摆着是不重视她——她为了见他,胸罩内裤全换了崭新漂亮的。她在取悦他,而他呢?这种“超短裙”只配面对糟糠之妻,凭什么穿着它面对香艳的情人?这条寒酸的破裤子,是对她用情的讽刺,嘲笑;也是对她漂亮内衣的侮辱,对她美妙身材的蔑视。他多少年穿着它与梅卡玛睡在一起,它是他与梅卡玛之间的罪证,也是他婚姻生活的反映——他根本就不幸福。他不幸福,他也不反抗。即便她和他这么相爱,他也没想过和她结婚,只说他永远不会离开她。这很窝囊。

反过来,假如水荆秋穿着漂亮得体的内裤,干净洁白的袜子,又都是梅卡玛买的,若阿内会是另一种不舒服,恨得更厉害。因为他太贪婪,他不该一边享受梅卡玛的体贴,一边享受情人的温柔;一边唤梅卡玛妻子,一边把爱给他的情人;一边与情人温存,一边计划周末带妻儿去哪里消遣。他身上不该沾有梅卡玛的痕迹,一切都该让她来打点。

总之,这条内裤带来了一系列糟糕的感觉。

若阿内情绪坏了,并立刻发现坏情绪一直压抑在心底。她知道直接进攻显得太蛮横无理,于是一面语气平缓,似笑非笑,一面尖酸刻薄,冷嘲热讽,她的话里传递出一种信息: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世界运转的潜规则,她看透了男人和女人,婚姻和爱情,她把自己贬得一钱不值。她越说越起劲,发现自己是存心要挑起不快,有意要刺穿美好的相处(因为它是假象),以表示自己冷静地活着,他对她的爱就是对她的伤害。

无辜的短裤酿起莫名的风波,他被弄得晕头转向。他答应穿她买的,把“超短裙”扔进西街垃圾桶,如果她愿意,还可以先踩上几脚再扔。他顺着她,直到把她逗笑,他才筋疲力尽地生气。她舒坦了,抚慰他,又变成一个通情达理知书识礼温情体贴的情人。

他们再次准备出门吃饭时,水荆秋的电话响了。他朝她嘘了一下,把嗓子清理干净,仿佛出门前检查穿着是否齐整。

若阿内听出来了,打电话的是梅卡玛,她已经到了阳朔,正在他住的酒店大堂等他。

他说他在西街溜达,马上过来。他慢慢合上手机,无助地望着她,他在她眼里渐渐地萎缩得趴在地上。

那一刻,她真的感觉他像一条丧家犬,收紧尾巴,眼神困苦,渴望收留与宽容。这不但不能激起若阿内的怜悯心,反倒惹起了她的鄙视与厌恶,她踢了他一脚,鼻子一哼,说:“你该感到高兴,可以重度蜜月了。试过和她在酒店2米乘2米的大床上做爱吗,像我们刚才一样,挺美好的。”他说若阿内不讲道理,他根本不知道梅卡玛会来阳朔,事情会是这样,他完全不知情。他解释起来,也只是像丧家犬进一步打动别人获取同情的表演。她依旧只是冷静地嘲讽,一想到他们将在此同床共枕,心里就要发疯。

“怎么着,我也得让位于她,谁让我是野的,她是家里的;她是法内的,我是法外的;她和你生了儿子,我和你只有做爱;她早认识你,我迟了十几年。她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野食。你对她有责任,对我只讲感情,多么宝贵的感情,关键的时候,你都不会留在我的身边。”仿佛暮年的老女人,她语调平淡,眼泪已经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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