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65)

我坐不稳了,被一个欲念牵扯,打开落了灰尘的盒子。我因此听见心脏撞击耳膜,犹如考试作弊。盒子里没有惊喜的发现,不过是一堆电器说明书,保修卡,几条音频线。把它小心归位后,我翻开了她出版的画册,画没意思,画册上的几张合影,大有深意。画面背景模糊,大约是在茶馆,或者书吧。我仔细看了看,目光锁定一个叫李般若的男人,他眼睛清澈,目光深邃,像秋月下的湖泊,泛开微笑的水纹。左侧的莲花,竟然有一种夫唱妇随的温顺与柔和。两人的面上有一种相融的默契、安详与从容。我听得心里哐当一声碎响,被惊醒的滋味蛇一样吐着红信蹿出来,已是浑身不爽。直觉告诉我,李般若与莲花关系非常。

我紧盯李般若的眼睛,追看莲花的脸,怕他们伪装逃跑似的,不觉攥紧了拳头,砸在李般若的简介上:“李般若,一九七○年生。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曾多次荣获国际奖项,作品被众多博物馆、美术馆收藏。作品价格每尺三万美元。”

夜色瞬间漫延,淹没了莲花和李般若。四周哑寂。我收起青筋突起的拳头,将画册放回原处,慢慢让自己恢复平静与正常。结婚后,莲花对我若即若离,我对她说“我爱你”,她要么一笑,要么说“哎呀,别肉麻了”,绝不回应说“我也爱你”。我的心靠向她,一个趔趄,扑空了,摔倒了,摔得很痛。莲花。李般若。我的目光紧咬住那排书脊,慢慢地,不情愿地松开利齿,打了一个冷颤。

我忘了开灯。黑暗里,我的思维,像养精蓄锐的马,冲出马厩,马蹄声轰鸣,奔向四面八方。所有关于我与莲花的细节,如晴夜的星星,逐一闪烁。犹如我记得北斗星,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组成,我与莲花的事,包括她哪时哪地说过的话,全成永恒的星宿,在我的心空密布。李般若……李般若。这家伙光色银白,亮度超常,是金星吧。没错,就是这家伙,在干扰莲花的心。别让我见到你,我一定揍得你眼冒金星,满口吐血。莲花是我老婆,懂吗?你他妈的规矩点,莲花是我老婆,你他妈的滚远点,别让我撞到你。

莲花和李般若的样子忽明忽灭。我感到他们在嘲笑我。我心里谩骂不休。活该这家伙倒霉,我对所有男人的敌意全部集中在他身上了。我婚后的不爽,李般若就是罪魁祸首。他像魔鬼一样雄据在莲花的心窝。

我口渴。从冰箱取出一支金威啤酒,闷头灌下半瓶,一道凊凉如蛇,滑进腹内,顺着九曲弯肠左拐右旋。平心而论,李般若是个扎眼的男人,衣冠楚楚,一点也不像禽兽。面上有君子的大度与超凡,画还卖三万美元一尺,挺牛逼的王八蛋。撇开莲花的因素,我欣赏这个家伙。我骂自己贱,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对李般若的嫉恨,不会因他的出色而瓦解。

失望的山丘,越积越高。我像鼷鼠一样钻进去,躲进漆黑,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洞口的微光,就是世界的全部。在这微光中,我画画,全力以赴。婚姻生活里,发生了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每件小事都成为细菌传播媒介,最终扩变成侵害心灵的病毒,小周期的恢复之后,另一句无足轻重的话又挑起了争吵。冷不防一道闪电,几声咆哮,非相冰雹似的拳头砸在任何坚硬物上。他盛装怒火的罐子总是满的,能在瞬间爆发出来,很快烧成灰烬。说实话,我一点都不畏惧。我知道,这样的人,内心是懦弱、无助的,甚或是孤苦、自卑的。我并不偃旗息鼓,反而故意引爆他,然后冷冷地看他暴怒、狂躁,失去理智。

他说我,表面柔弱,心比铁石还要冷硬。没错,正是这样。我不想张牙舞爪地表示愤怒,心里自有主张。每次他愤怒到极点,我根本不想去安慰他,只是在内心进行推理:芝麻粒的事儿,他能动这么大的肝火,当更大的事情出现,他会不会怒得身体炸裂,杀人放火。

比如,某天早晨,吃早餐时,我说了一句不信任的话,他把筷子一扔,站起来,铆足劲,将手中的肉包子砸得肉沫飞溅。我继续嚼嘴里的东西,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比如,我说了一句,他和他父亲一样,优柔寡断,他的嘴里就冒出一团烈火,手指戳上我的鼻尖,厉声质问我,凭什么说他的父亲,有什么资格说他的父亲。

我说:“是,你父亲是神龛里的东西,说不得,说了,就亵渎了。”他父亲的优柔寡断,不是我的胡诌,种种事实证明,因为性格原因,他不断地错过机遇,最终一事无成。那时,我还未同他的父母见过面,他对我的指责,让我事先就对他的父母埋下了厌恶。我不会膜拜装在神龛里的公婆,也不喜欢家庭中搞什么三纲五常。家长制到我这儿可以结束了。父母也是朋友,不足和缺点,晚辈同样可以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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