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可以中短篇小说(98)

十九号的胡言乱语使我更加混乱。他讲故事和田甲一样离奇。如果每一人都会飞,那么会飞就很平常了。我不会飞,我得想办法让自己飞起来,便对田甲说道:“丑臣诱奸了我的一个女同学。那天夜晚天色墨黑,狂风暴雨。丑臣把她带到他的宿舍,因为宿舍有人,他揣了一样东西将她领到纸箱车间……我那女同学后来才发现,强xx、性虐待很刺激啊,她就总等着被人强xx。”我幸灾乐祸地捕捉田甲的情绪变化,期待这只来历不明的飞蛾,像撞到玻璃上那样惊惶失措,然后猛烈地煽动翅膀,保证自己不跌到地上。遗憾的是,田甲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十九号的喉结如松鼠兴奋地上窜下跳,身体却像是受另一个机关控制的傀儡,手脚垂拖:“什么臣……臣,那是什么东西……根本没有这种东西,田甲,别相信他……我们……是最好的……不是么?那天夜里……在厕所强xx……你……不是很好么?”十九号大脑袋偏向田甲,仿佛就要滚落在地。

他们忽然变得很亲昵,并且调起情来,完全把我忘了。我起身便走了,出来时碰到吃呕吐物的狗,它朝我摆了摆尾巴。我走得更快。我踢到一根铁管,捡起来,打算立刻去收购站卖了它。我注意到,雾散了,露出了灰暗建筑物的轮廓、枯树和荒凉。我一时记不起这是什么地方,身后只是一个破落的旧仓库,田甲和十九号在里面,还在昏灯下疯疯癫癫。现在看上去,那实在不像住人的地方,应是野猫、蜘蛛精以及吊死鬼的乐园。

我慢慢想起田甲说“你的父亲成了我的人”,听到不良少年吊儿郎当地唱“连蘑菇最深的阴影都忧伤”,忽然绝望起来。

第09节

挑水的驼背老头扁担悠悠,桶里的波纹,像老头那张脸。这光景,让我想起老爹。只不过老爹年轻力壮,腰挺背直。我小时候经常跟老爹去河边挑水,老爹对着河水发呆时,我捡起瓦片打水漂。我不知道老爹对着河水想什么,他黑着脸,很悲伤的样子。田甲说她和老爹睡了。老爹早死了,睡没睡我不管。田甲一定还骗了我不少事情,我真想揍她一顿。

墙壁上爬满了绿苔,几棵长草迎风挺立。木格子窗腐烂残缺,我捡起半截红砖砸进去。里面腾起灰雾,窗户里炸开一群蝙蝠。我想揍她,像精神病那样揍她。资江水高涨某种隐痛,停泊其中的船是它身上永不掉落的伤疤,垂柳日夜抚慰它,也抑制不住它咆哮的冲动。田甲在桥北的那个窗口,我想用枪瞄准她的脑袋,让绝望扣动板机。

我们的裴公亭依山傍水。花开到颓败了,树长到畸形了。顶楼的栏杆边倚着白衣女子,她也许想从那里跳下来吧。我只想揍田甲。像她揍精神病人那样揍她。

十天以后,我懒洋洋地逛到田甲的家门口。其实我没打算找她,但是大门洞开,敞开的门吸引了我,我一步踏进房间,把屋里的丑臣吓了一跳。房间里乱七八糟,我猜想田甲不在家,看样子出去不是一天两天了。丑臣头也不抬,对我说,她不在。我说看出来了。丑臣又说,你找她也没用。我说我不找她。丑臣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你是外人。丑臣低下头,仿佛睡了。沉默了一阵,丑臣突然说道:“她在精神病院……”我说谁不知道她在精神病院。丑臣说:“她在精神病院……已经是个病人了。”

丑臣大约是边想边编,讲得磕磕碰碰,我勉强抓住了故事的脉络,大致复述如下吧:

一周前,十九号病人又癫狂了,他不断地弄伤自己,想方设法自杀,成为医院最具危险性的病人,受到特别监护。十九号在第三次自杀未遂之后,以超乎常人的智慧,成功地将脖子套进袜子圈里毙命。他用的是田甲的长统丝袜。不知道他怎么得到那只丝袜。病室里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想吞食碎玻璃瓷器吧,餐具都是一次性的泡沫品;想上吊,墙壁或天花没有挂钩;想跳楼的,窗户装有铁丝网……谁也没想到,十九号把丝袜绑在床脚上,自己趴在地上,把脑袋套进去,利用那几十公分的悬空距离,如愿以偿地结果了自己。

我很欣赏十九号的头脑,正常人恐怕想不到这一招。不过,丑臣讲十九号的故事,肯定不是为了传播智慧。丑臣最后的话及时证明了我的看法。他说,田甲一看十九号病人的死亡通知书,就狂笑不止,笑了三天三夜。那个四十九岁的精神病人,名叫张弓,是个画家,正是我老爹的冤家。丑臣还说,他是田甲的亲生父亲。

我的胸膛结结实实地被捅了一下:这样看来,我老爹夺妻的说法,有点靠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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