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160)

此时映柳已经带着仆役们提着食盒进来,一一布上菜,我和沐昕对面坐了,转眼看见案几上一盏jīng巧的梅雕堑纹银壶,不由笑道:“怎么还有酒。”

映柳抿嘴一笑:“今日郡主难得请客,可不能有菜无酒,不然郡主被人说小气,奴婢们也跟着没面子。”

我白她一眼:“你这个促狭丫头,竟连我也取笑起来,罚你自饮三杯!”说着便要灌她酒。

映柳连忙讨饶:“郡主饶了我,我可不会喝酒,等会喝醉了,谁来服侍郡主?”说着便上来给沐昕斟酒:“倒是沐公子刚回来,又难得在这用膳,可要多喝几杯。”

映柳语中接连两次的难得令我心中一酸,抬眼去看沐昕,却见他毫无芥蒂,只是微微笑着,端起杯来,那笑容,少了几分往日的忧郁遥远,越发的明彩熠熠神光离合,直映得窗外雪色,也暗淡了几分。

※※※

此时窗外雪霁,重帘长垂,生着火盆的室内暖意融融,正是“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的美妙意境。

气氛如此美好,我那两个伶俐的丫头自然不肯再留,早已找了借口退下,阔大外间,只余我和沐昕两人,他神qíng静好,微带一丝笑意,亲自给我斟酒,银壶里酒液微碧,泻入水仙花白玉盏中清波dàng漾,馥郁酒香中人yù醉,不禁笑道:“好酒。”举起酒杯,向我一照,一饮而尽。

我拈起酒杯,在指尖微转,轻喟道:“自然是好酒,皇室秘酿一生醉,你自也是知道的。”

“一生醉……”沐昕声音轻轻,有若感叹:“今生有此一夜,愿永世沉醉。”

我听得双颊一热,抬眼看他,却见他目光朗澈,神qíng坦然,知他并无他意,不由微羞自己的胡思乱想,沐昕何等坦dàng君子,怎会口出轻薄之言。

缓缓仰头,温凉的酒液入喉,芬芳微辣,唇齿留香,回甘无穷,一线暖流自胸而生,瞬间到达四肢百骸,如沐温泉,意兴飘然。

果然万般心事难多饮,只一杯,便已有醉意。

然而今夜却只图一醉,只想将这满腹伤痛失落,万千无奈惆怅的微辣微涩滋味,和着这难得的佳酿,一一深饮入腹。

我频频举杯,沐昕一开始也尽兴陪我喝,然而一壶将尽,他神色里那份轻松渐去,淡淡的郁色重来,几次yù言又止,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我,微笑喝完所有的酒,并在斟酒时,每杯只给我半杯。

一生醉后劲极大,不多时我已神思混沌,眼炀口滞,却依旧保持一份灵台清明,忍耐着不将满腹心事倾倒,我记得面前的这个人,是等我七年伴我漫漫长路的沐昕,无论如何,我不能伤害他。

他说珍惜今夜,愿永生沉醉,我有责任给他一个美好的畅饮之夜。

我拉着沐昕谈武功,谈山庄,谈学艺时的趣事,谈被我捉弄惯了的那阿大阿二们,谈少年时我们的争吵,我笑,抚着他的发取笑他:“沐公子,当年你害我断了好宝贝的头发,你怎么不赔我?”

模模糊糊里看见他目中星光闪烁,嘴唇开合,似在说着……愿以终身守护相赔……我依旧在笑,笑出眼泪,拍他的手,“好,好,只是这代价太大,只怕到头来是我欠了你……”他仿佛回答了什么,我却已转了话题,说起我的美丽母亲,无耻父亲,千年冰川师傅,jīng得似鬼外公……说了许多,唯独,绕过那人相伴闯dàng江湖的半年岁月。

纵是醉了,有些痛,依旧清醒的知道,不可碰触。

醉了,累了,我终于沉入沉默,伏倒在桌静静睡去,隐约里感到温暖的双臂轻轻抱起我,将我放在榻上。

清脆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入我耳中。

“……醉酒伤身,您为什么不拦着郡主,让她喝了这许多。”

沉默,我在迷糊中也竖起耳朵,我想听沐昕的回答。

良久,方听得他淡淡答道:“醉酒伤身,心事郁结无处发泄更伤身,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此而已。”

映柳照棠出去了,似是去为我准备醒酒汤热茶之属,我静静闭眼睡着,感到身侧的人并未离去,那宛如实质的目光依旧停驻在我脸上。

他似乎向前倾了倾身,温热清朗的男子气息浅浅bī近。

我在晕眩中闭紧双眼。

一方犹自带着体温的汗巾拭上我的额,拭去了我的微汗,锦缎流水般光滑的触感拂过鼻尖,带着氤氲的木叶气味,那般清浅而又无处不在的,包围了我。

听得他呢喃如梦,“怀素,你如此美丽,每一日较前日更美,光华无限颜色bī人,你如此通透聪颖,智慧与刚qiáng不似闺阁女子,我看着你,每每觉得,你是否是这红尘中人,你是否只是来这十丈软红令我动心追随,然后于某一日,回归属于你的地方,只留我一人徘徊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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