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236)

“不过,”我淡淡看着她:“你会这般恨我,我实在不明白,我得罪过你?别告诉我是因为沐昕,你以为杀了我,沐昕就会爱你?”

“爱我?”熙音凄然一笑:“我当然没这么蠢,你问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呵……为什么?呵呵呵呵……”

她轻轻抚我的头发:“好美的发……好明澈的眼睛……好出色的女子,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关注……他,他,他们,我在乎的,我爱的人,他们都只看得见你,而我,我呢?我在哪里?”

她的声音渐渐低微:“我是庶出……我娘是北平莳花楼的清倌儿,听说她当年容颜胜雪,风姿清绝,可谓名冠北平,父王有回微服游玩,偶遇我娘,便收了做侍妾,她进门时才十六岁,原以为嫁得亲王,良人又英姿轩昂,真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她突然说起旧事来,我心中一沉,想起只知熙音是庶出,不受王妃待见,却不知道她母亲何许人也,今日这段公案,只怕还与上代有些牵连。

“当初也过了段举案齐眉,两qíng缱绻的好时光……只是那好时光里,我娘却觉得,在王爷和她之间,似是时时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王爷看她的眼光,总似穿过她的身子,看向更遥远地方的一个人,王爷搂她入怀,却常喃喃:‘舞絮……’她知道那必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然而她不想介意,就算作为别人的影子活着,至少,他的怀抱还是温暖的,是她永远的依靠。

然而怀抱会冷却,依靠会倾塌,那年冬日好大雪,娘面临分娩,胎儿有些大,生了许久生不出来,那几日王妃生病,医馆仆人全在王妃处侍候,娘这里只有一个手法不熟的稳婆,连火盆都生得不足,屋子里冷得像冰窖……娘在痛极时喃喃呼唤王爷名字,然而他却不在,他去了云南,他每隔两年都要去云南,然而大家都知道,那女人从不见他。”

熙音冷笑:“人与人真是比不得公平,我娘面临生死依旧见不到她的男人,而她的男人那一刻却宁愿被另一个女人拒之门外,也要丢下最需要他的人!”

她目中燃着幽幽暗火:“娘熬了过来,却也做下了一身病,生了我后就没能下过chuáng,我从小就在满屋药味里长大,那些浸入骨髓的药味啊……直到今天我都不爱吃药,宁可熬着,我怕透了药的苦香,那会令我想起那时的娘,那时娘早已没了当日风华,那个柳枝般娇软柳絮般轻盈的女子,一日日枯瘦蜡huáng,手摸上去骨头硌人……那许多年里,沁心馆月冷霜寒,娘多少次抱着我,说:‘乖囡,你要像我,像我,那样你就会多少有些像那个女人,哪一日我去了,你爹会看在你长相的份上,对你好些,不然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娘怎么放得下心……’我听着,可是我不要像那个女人,不要像那个只凭一个影子,便剥夺了娘一生幸福的女人!”

我闭上眼,一怀凄凉如水漫然,缓缓洇过,想起我满地鲜血中凄然死去的娘,熙音以为她是幸福的?说到底,我娘和她娘,都是一般命苦的人儿!

“娘没能熬到我长大,我五岁那年,她去了,在娘的葬礼上,我第一次那么近的见到了早已忘记我们娘俩的父王,他很高,高得我看着他,只觉得如在天上般遥远,我对自己说,那是我的父亲,生我养我却不爱我的父亲!”

“他抱起我,有点恍惚的看我,我知道,娘说过,我有一点点那女人的影子,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如此温qíng,我却不知道自己该悲该喜……自此以后他对我很好,拨了侍女来服侍我,我也封了郡主,得到了较其他姐妹更多的关爱,我毕竟还小,被冷落了那些年,内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更渴望亲人和关怀,父亲终于成为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我很开心很开心。”

“可是,那样的好日子,只过了一年,便永远的结束了。”

熙音古怪的一笑,转目看我:“一年后,有一夜,父亲在书房议事,我睡不着,想去他书房找个镇纸玩,结果,那夜突然有蹄声直冲王府内苑,那快马传书的信使几乎是滚下马来的,信笺到父王手里时,他立刻就冲了出去,常服软鞋,便冲进了黑暗里……带倒了正走在门边的我,他连看都没看,我满心以为他会扶我,可是没人理我……”

她慢慢笑:“从那以后,再没有谁真正的理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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