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35)

沐昕也是个倔小子,竟真的带了人,迁了“我”的坟,也不告诉任何人,只说山清水秀,“我”定很喜欢,每年“我”忌辰,他便携了诗书,自去给我守坟,一守就是数月,难得回侯府,沐王府众人深以为异,却又不敢直接问这小爷,有次灌醉了他旁敲侧击,才知道,这家伙搭芦为居,素衣荆门,就住在“我”坟旁,甚至在天热的时候,就睡在“我”坟边!

我抬头,仰望玉台秋月,看那寒光淡淡穿过朱门庭户,都说转眼落尽繁花chūn去也,人非物逝星霜变,却不曾想,依然有人将我如此深深记得,想起沐晟说他白衣散发,浓酒残诗,于那远离红尘清幽去处,与孤坟对饮,向冷月酹愁,醉至浓处,就地躺卧,纵qíng悲歌山水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悲凉?

……

不知何时,眼角却已微湿,我拈起那滴泪珠,对着月光照见那剔透晶莹,只觉怅然无限,万千思绪,一半烟遮,一半云埋。

窗外,有人轻轻笑了下。

我一弹指,将那泪挥散于指尖,冷笑抬头:“你莫非迷上了这梁上君子勾当?”

贺兰悠坐在屋顶上,正淡淡俯视着我,一天清辉之中,他银袍委地,黑发披散,神韵迷离的容颜不辨悲喜,点漆似的黑眸却深幽如同苍穹。

他对我举了举手中的酒壶:“我坐的是屋顶,不是房梁。”

我轻轻一跃,坐于他身侧:“贺兰悠,你为什么不走,你的药力已经解了,武功也教给我了,我想不出你还有留下的理由。”

贺兰悠想了想,又现出他那招牌羞涩笑容,我怒道:“贺兰悠,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知不知道我一看你这样笑就心里发毛?”

贺兰悠奇怪的看我,一脸无辜:“我只会这种笑法。”

我气结:“你从小是和狐狸住一窝的吗?”

贺兰悠目光一闪,那瞬间我突然觉得有道奇异的星光流过他眸中,未及看清便已消逝,他却已悠悠笑起来:“你说对了,我是和狐狸一窝住,不仅有狐狸,还有狮虎熊豹,一窝的野shòu。”

我深深的看他:“贺兰悠,你的童年,我想未必比我快乐吧?”

贺兰悠偏头想了想,星空下他神qíng无邪而目光幽冷:“自己以为的悲哀或痛苦,未必是真实的,对我来说,我唯一的痛苦就是现在还不能让别人更痛苦,以前的,不算。”

转过头,他用他温柔的眼波看着我,漫天星芒流转,尽落在他一人眼里,瞬间黯淡了耿耿霜河:“至于我为什么还不走,是因为,我觉得你很寂寞。”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慢跳了一拍,茫茫然转首看去,贺兰悠秀逸的侧面在这夜分外清凉的月色下,如重笔勾勒的水墨写意般温润柔和,我定定看着他,只觉得心底有极淡的温暖悠悠铺漫开去,轻而缓的浸润肺腑,每流过一寸,便多一寸混沌的欢喜。

忍不住微微一笑,忽觉这夜和初见他的那一日般,风好花好,什么都好,便是这一刻的安静也很好,什么都不用说,就静静躺在这屋顶,忘怀天地,忘怀这尘世曾给予我的重重忧伤。

很久很久以后,我转头去看贺兰悠,见他神qíng宁静,呼吸轻细,似是睡着了,方轻轻道:“风雨如晦,jī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刚才还在沉睡中的贺兰悠却突然眨了眨眼,长而黑的睫毛如扇扬起:“天气这么好,哪来的风雨?”

……

半个时辰后,我扛了个包袱,一溜烟出了西平侯府,虽然有点对不起沐晟,再次不告而别,可我现在很热,真的真的很热,我需要出门乘凉……

马车不想再要了,我在马厩偷了匹马,一路狂奔,很快出了昆明城,一路往江南而去。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然而想起沐昕把那个“我”葬在山清水秀之地,想来江南的可能xing比较大些,我总不能让沐昕真的这样对着个假坟长久的哀悼下去,找到他,告诉他我还活着,这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

贺兰悠在两个时辰后追上了我,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悄无声息的坐在我身后,一脸若无其事表qíng,手里居然还抓了把瓜子在磕,看见他,我的红cháo哗的一下又上来了,无法避免的想起那首无意吟哦出的qíng诗,而他那惫懒模样更令我恼羞成怒,冷哼一声,正要把这无赖yīn险的小子掀下马去,却见他突然和婉一笑,指间一拂,数枚瓜子壳闪电般飞向身后,啪啪数声,不知击在什么东西身上,立时响起数声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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