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倾天下(85)

半晌后,我勉qiáng一笑,用仰头的姿势,消融了眼眶里的泪水,悄悄转头向沐昕看去,他神qíng安静,然而目色微红,微皱的眉间难掩凄伤,长风翻动他白色衣袂,袍袖飞卷里,他看来颀长单薄,我突然心疼起他与我一般的忧伤。

良久,沐昕对着那匾额,缓缓躬下身去。

我心一酸,勉qiáng止住的泪水又将决堤,赶紧转了头,也深深一礼。

这匾额,是舅舅亲笔,这寺庙,是舅舅应西宁府回民恳请,联合西宁土司治正国,上书洪武皇帝所兴建。

西宁,是舅舅最初的封地之所,“西平侯”封号由来于此,洪武十二年,舅舅因开国有功受封,于西宁一地驻守,守镇甘青两地,舅舅向来重视民生民意,他驻守期间,对回民多有照拂,东关清真寺,便是舅舅爱民的铁证。

现今这座大寺已经是西北最出名的清真寺之一,甚至以其经学出众,建筑广阔,规模宏大驰誉国内,每逢礼拜、三大宗教节日,数以万计的回民汇集在此举行隆重的聚礼活动,这座应民所请建造的巍峨名寺,其熠熠生辉的匾额正如舅舅彪炳功勋与无穷德惠一般,注定要流芳史册,辉耀千古。

※※※

这日正是礼拜日,无数的回民cháo水般涌入庙内,我和沐昕对望一眼,都不想与这记载了亲人过往的寺庙擦肩而过,也相跟了进了寺。

在富有民族色彩的礼拜堂内,我们与回民们一般虔诚的俯伏在地,我的掌心紧紧贴着彩绘的地砖,感觉到那冰冷的温度,想着许多年前,舅舅的官靴,是否也曾踏过这一方彩砖?

想起舅舅英年早逝,心中一恸,眼泪无声落下,在青兰红三色镶边的彩砖上,缓缓洇成一片云晕。回思良久,缓缓抬起身,无意一抬头,突然觉得,侧前方一个背影,看来竟有几分眼熟。

那应该是个年轻人的背影,即使跪着,身姿依然看得出挺拔颀长,我盯着他身上的普通回民衣饰,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头,又将见过的人思索一遍,只觉得模糊,也想不出究竟。

心里暗暗安慰自己,背影眼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只是相像而已。

听了一会教义,我挂心客栈里的近邪和方崎,便和沐昕先退了出来,自宽阔的大殿走出,行不了几步,沐昕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我也有所察觉,皱了皱眉,悄声道:“……会不会是因为我们行止奇异才会被……?”

沐昕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像,轻功不错,刚才我们都太激动了,也不知道他跟了多久。”

我冷笑一声:“任他是谁,管叫他有去无回。”

忽然想起了留在客栈里的近邪和方崎,顿时心中一惊:“糟了!我们太激动了,只记得纪念舅舅,把伤病的人和女子留了下来,这里虽然离昆仑还远,可万一……”

越想越担心,急急一拉沐昕,也不顾惊世骇俗,直接施展了轻功奔回客栈。

上房静悄悄的,门户紧掩,我急促的步伐也未曾惊动任何人开门探看,这般qíng状更令我心惊,我冲到方崎房间门口,“砰”的一脚踢开了门。

房内无人。

我心一紧,不及多想,立即转身向外扑去,却与端着托盘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砰的一声,散发着药香的瓷盏碎了一地。

然而那人行动间隐隐的自然清慡香气却令我心里一松,欣喜抬头:“方崎,你没事啊。”

被我冒失撞到的女子虽然一脸奇异神色,依然不掩容色里明珠生光的朗秀神清,她微微颦眉看我,问:“你可有看见你师傅?”

我一惊,心下大呼不好,也顾不得答她的话,急急抢过她身侧,便去推近邪的门,房间里果然空dàng,却听身后方崎悠悠道:“不用看,我刚才送药时就发现他不在,我还以为他随你们去了街上,现在看来……”

我转头问她:“你先前看见我师傅时他在做什么?”

方崎道:“你们去街上时,我们便各自进了房间,我从他房门口过,看见他在桌边坐下,小二正送了茶过来,我想着他该吃药了,便去楼下煎药,等我煎药回来,人已经不见了。”

沐昕一直跟在我身后,此时皱眉进了房,仔细看了看桌上的茶壶,用手试了试茶盏,又用银针探了探茶汁,缓缓道:“茶水犹温,无毒,你师傅有喝过。”他突然抬头,看向对面。

我立时醒觉,顺他的视线看去,果然,正对桌子的一扇窗户,此时正大敞着,我和沐昕探身到窗外端详半晌,缩回身来,和沐昕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见重重的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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