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夜(出书版)(15)

郑半山闭了闭目:“这个我还没想好。”

“那么……”田知惠揣度着,指了指西边,“他的意思呢?”

“本来是说要除掉的。”郑半山轻声说着,一边拣了几颗饱满的栗子,抛入火盆中焙着。火光猛跳了一下,郑太监那张青白如玉的脸,忽然间被照得明艳似血。“除掉”,田知惠虽早已有数,听见这个词仍觉得一丝丝心寒。

好在郑半山又幽幽地接了一句:“现下又说,让我随便找个地方,送走完事儿。”

田知惠道:“随便,天下最难就是这个‘随便’!随便打回浣衣局也是随便,随便送给皇上也是随便。干脆发到乾清宫去,免得浪费了这般才貌。或者透个信儿给谢娘娘,横竖是她家的人,看她怎么料理……”

“万万不可,谢家大小姐——”郑半山想起那个粉妆玉琢容色和婉的美人儿,不禁冷笑了一声,“也未免太乖觉了些。”

“不能让谢娘娘知道,那么驸马府也是回不得了。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还得给她找个人家。”田知惠道,“怎么说也是琴督师的掌上明珠,我猜您也舍不得委屈了她。”

郑半山被他说中了心思,笑道:“上月我看邸报。北海那边打了大胜仗,陆家兄弟将罗刹人赶到了乌拉尔山西边,至少三五年内不敢再犯北海。如无意外,明年春天小陆将军就要回来了。”

“陆……文瑾?”田知惠有些惊喜。

“今年高烛明和他通信时,他听说了琴家的官司,还特意问起过琴小姐,想来他不会袖手旁观。不过多年未见,不知小陆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还是等来春见过面再说。”郑半山道,“眼下这孩子就留在我这儿,慢慢看着吧……她倒是极聪明,可惜不能收了做徒弟。”

田知惠低头忍笑,想了想又道:“论理不该我问。不过我还是纳闷儿了——把人藏来藏去,费这么大周章,也没弄出什么结果来。这到底是为的什么啊。”

“既知不该问,还说什么?”

田知惠嘿嘿地一笑,不敢再说话。炉火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栗子爆开了壳儿,发出丝丝甜香。田知惠用火钳夹出栗子,吹冷了,剥了壳,捧到郑半山面前。

郑半山拈了一个栗子尝了尝:“差点儿火候。你还想问什么?”

“小事儿,小事儿。”田知惠笑道,“就想问问,您那手抖泼茶的毛病,只是在给谢娘娘裱《洛神图》的时候犯过一回,是吧?”

郑半山忍不住伸手弹了弹田知惠的额头:“越发长进了,什么都敢问。”

田知惠笑道:“徒弟愚钝,百思不得其解。求师父指点,就当是年下打赏了徒弟吧。”

郑半山闭目沉思良久,终于道:“我是想试探一下,皇帝是否忌讳《洛神图》。”

“结论呢?”

“忌讳,非常忌讳。我原本就怀疑皇上并不想看见这张画,又不愿惹恼了有身子的谢娘娘,大约是盼着这画被人毁了拉倒。果不其然……”郑半山道,“若非如此,泼了御笔这种大事,哪里是一顿板子就能完事的。”

“为这饶上一顿板子,还被贬到皇史宬来,”田知惠嘟囔道,“也不知值不值得。”

“当然值得。”郑半山冷然道。

这是将有大动作的意思了。田知惠还想问问,如何就知道皇上会不喜欢那幅画,又想起刚才那句教训,暂且忍住,却问:“您就不怕得罪了谢娘娘?”

“哼……”郑半山将栗子放入口中,慢慢咬碎,“画什么不好,要画洛神?只怕她自己也是在试探皇上吧。”

这一晚清宁宫、乾清宫两处彻夜燃放烟花,四九城中百姓俱能仰望。琴太微领了徐小七,悄悄走到她那间值房里,支起窗扇,正好望见漫天的琼英碎玉飘飞不断,将星河的光彩都掩盖下去。

“乾清宫看起来真远啊。”徐小七一边舔着柿饼上的糖霜,一边叹道,“有一千丈那么远吧。也不晓得我这辈子能不能去皇上身边儿当差呢。”

“哪有那么远,”琴太微说,“也就二百来丈罢了。”

“咦?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已经去过乾清宫了?”

琴太微说:“不用去乾清宫,站在这里估算一下,就知道有多远了。”

“怎么算呢?”

琴太微伸出手臂,把拇指竖起来:“比一比就知道了。《海岛算经》上说‘今有望海岛,立两表齐,高三丈’……你想学吗?”

徐小七想了想,说:“没兴趣,干吗学它。将来我去了乾清宫,自然知道了。”

琴太微轻轻笑了一声:“是啊,行军打仗才用得着这个。对宫里人来说,这些本事学来也全无用处。”

“姐姐打过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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