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夜(出书版)(41)

他急了,连忙推开水波又追了几步,那银鱼忽远忽近,忽明忽晦,又过了一会儿,倏忽消失了。他心中一痛,叫着:“别走。”

程宁急趋上前摇他。他猛然从床上坐起,只觉头晕目眩,胸闷如堵,原来是一场梦魇。

“这里真热,”他闷闷道,“出了一身汗,我要换衣裳。”

程宁看他满面绯红,中衣都湿透了,立刻叫跟随的小内官速回西苑取干净衣裳,又请值守的内官烧些热水来。这时候清宁宫的大小内官多在前面看戏,纵有一两个人,亦不好过于差遣。程宁挽起袖子亲手试了水,服侍杨楝除下衣衫,稍作一番清洗。

琴太微迷路了。那个带路的年长宫人一时内急,只和她说了一遍路径便匆匆拐到岔道上消失不见,等她悟过来时,早忘了对方说的是什么。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妥。徐三小姐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召见她,为何在花园中单独密约?以她和徐三小姐的浅淡交情似不至于有什么闺中私房话要说……总不会事关叔父家的官司吧?

花径中穿过一只白猫,她不由得唤了一声,白猫停下来看看她,掉头扑入一片浓荫之中。她认出来了,这就是那天抓了她一爪的那只猫,不由得追了几步上去。猫儿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

柔软的柳枝抚在脸上微微发痒,她自觉越走越偏,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愈发紧张起来。忽然柳林深处一排青瓦竹篱的小屋,房舍陈旧失修,门口亦无人看守,不像是什么要紧所在,大约是守园内官的值房,依稀还能听见年老内官的低语声。她想问个路,唤了几声并无人搭理,索性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怎么搞的,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老内官闻声而问,语气中倒有些责怪的意思。她迷茫地望过去,对方显然被她吓了一跳。

时值傍晚,朝西的次间里光线极好,室内升腾着脉脉水烟。温香柔软的烟雾中,一道挺直的赤裸背脊正缓缓转过来,有如白雪山峦霎时间被日光照亮。

她呆看片时,脑中轰然一响,拔腿就往外走。

“站着别走。”

杨楝下意识地喝住了她,几步追了出去。琴太微双膝一软,不由得跪在了他面前,只觉全身的热血漫到头上脸上,噎得喘不过气,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殿下仔细着凉。”程宁匆忙拿过纱衫给杨楝裹上。杨楝系上衣带,稍微镇定下来,终于认出了眼前少女的脸,心中猛地一沉:“是你。怎么回事?”

琴太微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清楚地回道:“奴婢奉徐三小姐之召来深柳堂等候她,一时迷路,冲撞了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程宁亦是大感不妙:“你胡说些什么。深柳堂一向是徵王殿下的居所,徐三小姐怎会在这里召见你?”

琴太微慌了:“这是太后身边的宫人传话给奴婢的,奴婢并不知道深柳堂在哪里……”

杨楝与程宁换了一个眼色,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了噼噼啪啪的脚步。杨楝无声地叹了一下,将琴太微一把拖起,连连往后面推。琴太微吓了一大跳,却听他低声喝道:“不许出声,躲到里面去。”

琴太微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飞快地奔向内室,将身子隐在屏风后面。

程宁正诧异不已。坤宁宫总管张纯已经带着人进来了。

“下午看戏时,坤宁宫走失了一名宫人,不知——”

“我没看见。”杨楝冷冷地截断他的话。

张纯见他不衫不履,神情恼怒,房中居然还有半盆子的温水,心中更是起疑,遂笑道:“殿下睡着了自然看不见,不知程公公有没有留意到?”

程宁硬着头皮道:“咱家也没看见。”

张纯笑道:“这屋子大,也许——”

“不然张公公进来搜一下,看我床上是不是藏了人!”杨楝走回床边,一把将帐子掀开。

张纯只道杨楝性情温和,极少对清宁宫的人发脾气,此时见他忽然翻脸,倒不敢紧逼,又笑道:“殿下想到哪里去了。奴婢们是怕那些女孩儿不懂事乱走,冲撞了殿下。既然没有,奴婢们再上别处找找,殿下好生歇着,莫着凉了。”

杨楝慢慢收了脸上的怒气,道:“多谢公公关怀,慢走。”

张纯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前面的戏已散了。今晚殿下是回西苑,还是留在这里?若是想留宿,咱家就多派几个人过来伺候着,免得累着了程公公。若是这就走,咱家就吩咐人备车去。”

还没死心,杨楝盯着他,微微笑道:“我还没想好呢。想好了再派人告诉公公。”

程宁帮杨楝穿好锦袍和鞋袜,又察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形,方把琴太微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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